“表……表妹。”

    長青一聲“表妹”出口,不僅驚到了屋內的人,就連躺在牀上“哼哼”的小悅兒都擡起了頭。

    大家都向他看過來,眼神中皆是不明所以,一時不知是該驚詫還是該怎麼樣。

    凌文衝也被這顆大雷驚得不輕,他從沒想到一直以朋友相處的許大夫竟是自家親戚,看看凌母,再看看長青,眼中滿是茫然。

    凌母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長青,眼框慢慢的紅了,糾結了半天才輕聲問:“表哥,這麼多年沒見,你還好嗎?”

    “我……我挺好的。”長青看着凌母,下一瞬就轉開了頭,不過一息時間又將頭轉了回來,目光定定的看着凌母,眼睛深處有什麼東西在涌動。

    凌文衝的眼睛可不瞎,將兩人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個咯噔。

    正常的親人相見是什麼樣的?應該是喜悅、激動,熱淚盈眶,而不是這樣的相顧無言、欲語還休。

    這是有大情況呀!

    凌文衝用力掐了把大腿,疼得一個哆嗦,好歹把到口的疑問給吞了下去,他看看四周不明所以的其他人,忙把溜遠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許大夫,……不是,表舅,還請給悅兒看一看吧!”

    被凌文衝一提醒,長青這才反應過來,他低下頭去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將眼中的霧氣蒸發了去,然後一言不發的坐到小悅兒牀邊,開始給他把脈。

    凌母定定的看着長青的背影,神情似悲似喜,一雙美目充滿了淚水。

    “喫的東西有些不對,沒什麼大問題,喫上兩劑藥就好了。”長青把完了脈,站起身來對凌母道。

    凌母轉過頭,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氣,努力讓氣息平緩下來,“還請表哥給開個方子。”

    “哎,好。”

    長青答應一聲,站起身來去一邊開方子,凌母的眼神追着他過去,一直沒有離開。

    凌文衝頭疼的站了出來,擋在兩人中間,凌母這才轉過了眼神,到一邊看小悅兒去了。

    開了方子煎了藥,服侍小悅兒喫下去,幾人這纔有時間閒話。

    凌母也終於能夠收拾好的自己的心情,對凌文衝介紹了長青的身份。

    長青名叫許柏,他的母親是凌母的堂姑姑,與凌母自幼相識,一起在青陽鎮長大。後來凌母出嫁,接着長青便離開了渠州,一走沓無音訊,再沒有回來過。

    “原來我們在青陽鎮還有其他親人,我一直以爲只有外祖母一家呢,母親您怎麼沒說起過?”

    凌母擦了擦眼淚,正要開口,長青先截住了話頭,他苦笑着道:“我家敗落得快,我離開青陽鎮的時候只剩孑然一身了。”

    凌文衝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

    凌文衝心中一直有個念頭,就是希望凌母后半生能夠幸福,爲此還暗戳戳的給凌母攢了不少嫁妝,倒是人選,一直都沒有頭緒,此時看到了長青,倒讓他眼前一亮。

    長青是喬大夫的師侄,喬大夫的人品凌文衝信得過,他喜歡的小輩必然差不到哪裏。根據這幾天的和長青的相處,他也能確定對方是一個沉穩可靠的人。

    長青的妻子去了多年,唯一的女兒也出嫁了,而且他和凌母之間,似乎還有一些不一般的情愫……

    凌文衝搓搓手,一隻手攥成拳往另一隻手心裏狠狠一砸,眼睛裏的亮光一閃一閃,比黑夜裏的貓瞳還亮。

    他壓抑着激動的心情,揹着手轉了幾圈,最後決定去找喬大夫去。

    喬大夫多精的人哪,凌文衝剛開了個頭,他就知道了後續,心中瞭然卻又不點破,仔仔細細的把長青的過去細細交待了一番,完了咧着嘴送凌文衝出去。

    凌文衝從回春堂出來的時候,腳差點飄到天上去,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落下來。

    走出一段路,兜頭和喬意撞到了一起。

    喬意什麼時候見過凌文衝這個樣子?他忙把人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怎麼了這是?撿着錢了?”

    凌文衝“呵呵”的笑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把不停冒頭的喜悅給壓了下去,拍拍喬意的肩,“沒事。”

    “敷衍我是吧?”喬意從袖子裏掏出個核桃大小的小靶鏡來,塞到凌文沖懷裏,“給,你照照自己的樣子,嘴角都快飛到天上去了,還沒事呢?”

    凌文衝翻來覆去的把玩着小靶鏡,舉起來晃了晃,“怎麼這樣小?”

    “你別管這個了,快說,遇到什麼好事了?”

    凌文衝看看四周,“算了,跟我回家,我細細講給你聽。”

    喬意心癢癢的不行,連鋪子都顧不得去了,巴巴的跟在凌文衝後面回了凌家。

    凌文衝對凌母的打算,喬意本來就知道,如此,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

    喬意聽完他的敘述,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的肌肉排兵佈陣,形成一個大大的笑臉,他把好不容易挑出來的最順眼的一顆果子扔回了碟了裏,抓着凌文衝的袖子,激動的道:“怎麼這麼巧?你可是認定了?”

    凌文衝用力點點頭,“如無意外的話,倒是可以試一試。”

    “怎麼試?”喬意的大腦袋從桌子那邊伸過來,差點撞到凌文沖懷裏去。

    看着他亮晶晶的躍躍欲試的眼睛,凌文衝心裏一陣無力,“啪”的一下用手把喬意那雙大眼睛蓋上,“這就不勞你操心了。”

    “別啊!”喬意哀嚎,“說說唄。”

    凌文衝纔不慣他的壞脾氣,在他臉上的軟肉上掐了一把,然後轉身離開了。

    喬意想跟上,結果脖子伸得太長,又起得太猛,脖子一下子抽了筋,一陣尖銳的疼痛讓他臉色扭曲了起來,“哎呦哎呦,來人哪,小爺抽筋啦……”

    -

    凌文衝在長青那邊走的是曲折轉圜的路線,在凌母那邊,他本來想直接一記直球打了過去,直接問她,好險在最後的關頭忍住了。

    凌母是這裏土生土長的女子,無論是自小受到的教育還是周圍的環境,都是壓抑天性的。女子要貞靜,要賢淑,在家以父爲天,出嫁以夫爲天,夫死便守着凌文衝過自己的小日子。

    愛情在她心裏只是年少時的一抹漣漪,美好甜蜜,最終卻敗給了現實。愛情在她心裏佔據了一定的份量,但遠遠及不上自己的兒子。

    凌母還年輕,只三十多歲,還有大把的年歲要過。凌文衝不忍心她這一輩子只爲兒孫而活,希望她走出後院的小小天地,覓得自己的幸福。但這事絕對急不來,得緩緩的、潤物無聲的纔好。

    中秋節很快就到了,凌文衝想到喬大夫背井離鄉,長青也是離鄉多年,在這裏連個故人都幾乎沒有了,於是把二人都請到了自己家,一起過團圓節。

    都是自己人,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凌文衝讓人把桌子擺在了後院的桂花樹下,一行人坐在月亮底下,一邊喫酒一邊閒談。

    月亮從雲層中穿出,皎潔的光華灑向大地,將地面上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美不勝收。

    第一次有這麼多人一起喫飯,小悅兒快活得很,跑來跑去比撲蝶的貓兒都歡快。

    凌母把他捉回來按在椅子上,夾了不少菜飯給他,又給他倒了一杯淺淺的果汁,待他端起碗乖乖喫飯,這向喬大夫和長青解釋道:“這孩子今天是太高興了,平常不這樣的。”

    長青摸了摸悅兒的小腦袋,臉上滿是笑意,“小孩子嘛,活潑一些正常,你把他教得很好。”

    最後一句話是對着凌母說的,凌母聽完後,臉上不由自主的爬上了一縷羞紅的熱意,好在月光不明朗,看不太明顯。

    凌母端起旁邊的酒盞,飲了一大口,沁涼的酒水流過喉嚨,將撲通亂跳的心聲給壓了下去。

    長青在一邊給囑咐她喝慢一點,又遞了張帕子給她。

    喬大夫與凌家相熟,沒有一點不自在,時不時的活躍一下氣氛,又誇酒好菜好,讓凌母喜不自盛。

    他多喝了兩杯,舌頭都大了起來,拉着凌文衝說起了自己往日的光輝歲月。

    小悅兒人小肚小,喫一點點就飽了,喫完飯的他也不瞎跑了,而是窩進凌文沖懷裏,靜靜的聽着喬大夫吹牛聊天,時不時還笑上兩聲。

    凌文衝一邊扮演一個合格的捧哏,一邊留心着桌子對面的另外兩個人,見着他倆的互動,心下一喜,有門。

    長青與凌母多年未見,話語像流不盡的春水似的,遠遠沒有盡頭。好在兩人不是不知事的少年人,也不好自己單獨搞得小團體,時不時的與喬大夫和凌文衝搭兩句話。

    小悅兒窩在凌文沖懷裏,抱着一塊小小的月餅,一點一點用牙磨,時不時還要擡起頭看看凌文衝。

    “他們兩個感情可真好。”長青對凌母說完後,眉頭小小的皺了一下,不等凌母開口,他又問道:“這孩子看着面善,像是哪裏見過似的。”

    凌母神情一怔,猶豫着看向他,最後還是咬着牙,肯定的道:“是嗎,那真是有緣,這孩子是一個遠房親戚寄放在這裏的,從來不曾去過京城,不想倒合了你的眼緣。”

    凌文衝一直注意着他們,長青的話隱隱約約的也聽到了耳朵裏,他心中一緊,把懷裏樂呵呵聽講古的小悅兒摟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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