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擁明月 >第11章 不可說
    寨主的一雙眼睛緊盯着那少年手中玉綠色的藥丸,也不知是此時緊張之下產生了錯覺還是毒性真的發作,他也隱約察覺手掌有些刺疼。

    再看刀疤臉,他已疼得不住伸展着指節,神情已是疼痛難耐,在他伸手要搶少年手中丸藥之際,寨主提刀往上,刀柄重擊刀疤臉的虎口。

    刀疤臉疼得齜牙咧嘴,縮回手去,怒視寨主,“大哥!你只不過碰了一下我碰過的酒碗,我卻是將那柄劍提了一路,你即便中毒,也應該不會危及性命啊!”

    此時他是後悔不迭,不該貪圖那柄銀蛇軟劍靈巧漂亮,就這麼把玩一路。

    寨主聞言,不由再看向那少年的臉,只見他一雙天生笑眼,神情卻是冷然自若,令人分毫看不出他的心思,這反倒更令人心底發寒,不敢冒險。

    “我的確不止帶了這一顆藥,”

    折竹放下劍來,看向身後的商絨,“雖說此毒早已於我無礙,但有時她也碰我的劍或碰我的手,這藥原是爲她準備的。”

    他揚眉輕嗤,“否則,我何必淬了毒又帶什麼解藥。”

    商絨忽然迎來他的目光,聽他字裏行間無意流露的幾分“曖昧”,她的睫毛輕顫,沉默低下頭去。

    “所以今日剛巧就只剩了這一顆?”寨主的眉頭緊緊地皺着。

    折竹用指腹輕蹭去臉頰的血跡,“我雖會些武功,但若要對付三當家帶着的十幾號人也沒多大的把握,所以才說了那三萬兩的謊。”

    商絨聽見他這話,一下擡頭,卻見少年垂眉輕嘆,“若非是二當家方纔有意害她,我也不會情急殺人。”

    他繼而擡首,看向那神情變幻不定的寨主,“這本就是你的地方,你又有這麼多的手下人,難道我騙你就能逃得出去?”

    寨主略微思索一番,視線再度落到那刀疤臉的身上,“老三,說到底這事也是你惹來的。”

    “如果不是你貪圖那沒影子的三萬兩,老二也不會死。”

    常跟着二當家手底下的山匪原本就按捺不住要對那黑衣少年動手,此時又聽寨主這一番話,他們也不由盯住刀疤臉。

    “大哥!你這是不肯讓藥給我了?”

    刀疤臉被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他冷笑一聲,再看一眼少年手中的丸藥,手上疼得劇烈,心中懼死的憂慮更甚,他當即抽出刀來,“那還有什麼好說!”

    整個廳堂隨着寨主與刀疤臉的打鬥而亂作一團,那死了的二當家的手下人要麼衝向折竹,要麼與三當家的人纏鬥起來。

    起初還不見血,但在折竹護着商絨以手中軟劍輕鬆割破兩人喉嚨後,他狀似不小心地將那丸藥拋出,頓時引得那刀疤臉使出渾身解數來爭搶。

    寨主肩上生生受了刀疤臉一刀,他臉色鐵青,再出招時便比之前要狠上數倍,而刀疤臉也許是手上實在疼得連刀柄也握不住了,十幾招之內便落於下風。

    刀疤臉在被寨主逼得連連後退之際,身後一名山匪忽然刺穿他的胸口,他嘴裏噴出大口鮮血,濺在寨主臉上。

    “老三……”寨主盯着他,有一瞬茫然。

    刀疤臉重重地倒下去,頃刻間沒了氣,而那名刺穿他胸口的山匪又被他手底下的人亂刀砍死。

    鮮血飛濺,赤紅一片。

    “寨主!解藥!”有人將那顆在塵土裏滾了幾番又沾了不少血的藥丸雙手奉上。

    寨主顧不得再看地上那刀疤臉的屍體,接瞭解藥來也不計較髒污便強吞下去,這一瞬,他舒了一口氣,隨即令人制住二當家與三當家的手下人,一番折騰下來,他才發現那少年與他身邊的姑娘已不見蹤影。

    可大門分明是關着的,守在門口的人也一個沒少。

    “寨主,他在上面!”有人擡手指向房梁。

    寨主循聲擡頭,正見那黑衣少年與裹着披風的那個姑娘坐在橫樑上,少年居高臨下,衣袂獵獵。

    他那一雙清亮剔透的眼睛低睨着底下殘餘的山匪,滿地的鮮血狼藉,又瞧見那寨主眼中的森然殺機,便笑,“這就要過河拆橋了?”

    “坐好,別掉下去。”

    商絨抱着柱子,只聽他簡短囑咐一句,她才擡眼便見他一躍而下,頓時所有人圍上來。

    刀劍相接摩擦出的聲音刺耳,割破血肉的聲音又發悶,少年手中軟劍猶如靈蛇遊弋,他輕盈縹緲的身姿穿梭於朦朧血霧中,商絨不敢多看,只好緊閉起眼睛。

    忽然迎面的一陣風使得她警惕地睜眼,原來是那寨主藉着長桌一躍,飛身揮着長刀朝她而來。

    刀鋒擦着風拂動她兜帽上的毛邊,但這一瞬,那滿臉橫肉的寨主卻忽然痛叫一聲,魁梧的身形跌落在桌上,使得長桌散架,徹底塌下去。

    他痛得臉上猙獰,被割斷了腳筋的雙腿血流不止,渾身都在發顫,此時他滿頭冷汗,忽然驚覺廳堂裏一片寂寂。

    原來除了他,這堂內的兄弟竟已無一活口。

    “你……”

    他嘴脣抖動,滿眼驚恐地望着那步履輕盈踩踏屍首血水朝他走近的少年,他忍不住地往後縮。

    少年劍尖血珠顆顆滴落,他的嗓音冷靜而含笑:

    “糖丸好喫嗎?”

    什麼?

    寨主猛地一怔,隨即瞪大雙眼,但下一刻,那薄如竹葉的劍刃割破他的喉嚨。

    整個廳堂內再沒有一點兒聲響。

    商絨的後背幾乎被冷汗浸溼,她不敢多看底下滿地的屍體,只盯着那黑衣少年,看他轉過身來,看他擡起頭。

    他白皙俊俏的面龐沾着血,又添了些莫名的薄紅,看向她時,那雙眼睛如同沾了露一般,有點溼漉漉的。

    山中開始落雪,依靠崖壁的整個寨子被烈焰吞沒,黑煙繚繞。

    “我記得你是會喝酒的。”

    商絨勉強扶着少年走在積雪的山坳,擡頭望向他說。

    在漁梁河畔,他還灌給了她一口酒。

    酒意已經逐漸上浮,折竹的思緒顯得有些略微遲鈍,他朝她伸出兩指,說,“只能兩口。”

    “可是你今日也只喝了兩口。”

    商絨氣喘吁吁,全然未料他腰間常掛一個小小的酒葫蘆,卻偏偏酒量這樣差。

    “嗯。”

    他沒什麼所謂地應她一聲,隔了會兒纔想起來答她,“他們的酒更烈。”

    “那你就不要喝啊,”

    商絨的眉皺起來,“明明是那麼危險的地方。”

    折竹莫名輕笑一聲,卻並不說話,直至她力氣不夠,膝蓋一軟兩人摔在雪地裏,商絨匆忙坐起身,發現他已經閉起眼睛。

    她正不知所措,看到他落在一旁的軟劍便要伸手替他拾來,卻聽他忽然道,“別碰。”

    商絨的手頓住,她回過頭來,對上他那雙霧濛濛的眼睛,問,“不是假的嗎?”

    自他拿出那顆玉綠色的東西來時,商絨便知他是在騙那些山匪,那哪裏是什麼解藥,是她喫過的糖丸。

    折竹身上總是有很多的糖丸。

    “不過是一種藥草的汁液,沾上就會又麻又痛,”折竹的眼睛添了笑弧,聲音裏裹了幾分不算濃烈的醉意,“我塗來玩兒的。”

    若只是短暫觸碰倒也沒什麼,但那刀疤臉將他的劍拿了一路,自然沾得多些,後來那寨主握着酒碗遲遲沒鬆手,因此也沾上了一點。

    商絨驚愕地望着他,片刻後又去看他的手,“那你呢?你握劍的時候,沾上它就不覺得疼嗎?”

    如果不是疼得厲害,那個刀疤臉又怎麼會深信自己是中了劇毒?如果那藥草的汁液不夠厲害,又怎麼會隨着刀疤臉的手汗而沾染在酒碗上,令那寨主也相信自己中了毒?

    “我可不疼。”

    折竹嗤笑,他盯着她,“我說的也並非都是假話,譬如,我的確很討厭旁人碰我的劍。”

    商絨心中覺得怪異,可她沉默地打量他,少年眉眼張揚,竟真不見一絲不適或痛苦,他白皙的面龐因酒意而微微泛紅,一雙眸子瀲灩生光。

    “那爲什麼我也沒覺得疼?”商絨記得他扶過她,也替她粘過面具。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用水就能洗淨。”

    折竹的語氣懶散。

    商絨聞言,不由一愣。

    原來他常常淨手,並非是因爲什麼潔癖,而是他有時會在劍柄上塗那捉弄人的東西。

    她沒說話,卻不禁想起方纔在那山匪的廳堂裏,他不動聲色地看穿那三人的本性,故意先殺了其中最不肯上當的二當家,留下來那兩個,他只用一番話,一顆糖丸便引得他們自相殘殺。

    近百的山匪,留下一半來,再被他一個人殺得精光。

    此時商絨終於明白,在山徑上他那句“藏不住便不藏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雪野之間風聲呼呼。

    “這個祕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折竹半睜着眼,嗓音清澈而凜冽。

    他說的祕密,是他飲酒只能兩口的這件事,紛紛的雪花落在商絨的身上,也落在他濃密的眼睫,此地白茫茫的,喧囂的從來只有風。

    商絨雙手枕在膝上,擡頭遙遙一望,寒霧白雪交織作極致的荒蕪,滿眼盡是陌生而冰冷的風光。

    “我有什麼人可說的?”

    她回過頭來,“折竹,我只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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