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擁明月 >第47章 神溪山
    商絨腦中一片空白,手上緊握劍刃的力道鬆懈半分,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少年的雙指忽然點在她的後頸。

    眩暈襲來,她失去所有力氣,閉起眼睛。

    折竹將沾血的劍刃纏上腰間金扣,順勢扶住她倒向他的身體,他靜默地抱着她站起來,轉身。

    被遺棄在地上的那盞孤燈照着他清瘦頎長的背影,在無人知的這道狹窄空隙中,燃燒盡最後的蠟痕。

    “她這是怎麼了?”

    夢石滿頭是汗,在小河邊瞧見月光底下的人影便跑上小石橋去,見少年懷中抱着的姑娘雙眼緊閉,滿手是血,便吃了一驚。

    “先回去。”

    折竹言語簡短。

    春夜漫漫,有風穿梭竹林之間帶起陣陣簌簌聲響,屋中燃了幾盞燈,照着牀榻上那個姑娘紅腫的眼皮,蒼白的面頰。

    少年沉默地盯着她看,動作輕柔地替她清理傷口,上藥,再包紮。

    直至有細微聲響敲動窗櫺,他才擡起眼睛輕瞥一眼,隨即站起身,走出門去。

    他不知他纔出門,躺在榻上的姑娘便睜開了眼睛。

    她久久地盯着自己被細布包紮起來的雙手看,腦海裏浮現那兩方院牆之間狹窄的空隙,她想起他的吻。

    他的嘴脣軟軟的,也涼涼的,氣息離她那樣近。

    手背抵在脣上半晌,她坐起身來,擡起頭目光慢慢移動着,最終盯住案上的筆墨。

    少年再未歸來,屋內燭燈在窗紗上映出一道纖瘦的影子,她坐在案前,忍着手上的劇痛,潑茶磨墨,鋪展宣紙。

    他不知道,其實比起《太清集》,她更常抄寫《青霓書》,每一年的年尾,每一月的月初,凌霜大真人都要她抄寫《青霓書》火祭仙神。

    她早已將其爛熟於胸。

    殷紅的鮮血將細布一點一點浸溼,她握着筆的手卻始終沒有半分鬆懈,泛紅的眼眶無聲積蓄起淚花,又被她生生忍下。

    白晝更迭長夜,晨光青灰泛冷。

    夢石聽到門外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便當即披衣起身,他才推門出去,便正見門外站着一名青年。

    “夢石,爲你女兒報仇的機會,你要不要?”那青年開口便問。

    夢石瞳孔微縮。

    待他跟隨那青年走入繁茂竹林,晨間的霧氣在其間繚繞,他在一片婆娑竹枝間隱約瞧見不遠處守着數名年輕人,而那竹葉堆積的地上則蜷縮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大約是被塞住了嘴,他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

    “折竹公子……”夢石喉嚨發乾,他已意識到了些什麼,聽見腳步聲,他驀地轉過頭來,便正見那少年走近。

    “夢石道長可還記得我曾與你做的交易?”

    將明未明的天光下,黑衣少年的眉目疏冷,“我替你尋仇,你若有可報答處,便要報答她。”

    “公子請說。”

    夢石回頭望一眼疏影間那狼狽的男人,他原本溫和的眉目泛起森寒,衣袖間的雙手也不由緊握起來,青筋鼓起。

    “你是個聰明人,應知她在躲避些什麼,”折竹的目光停駐於他的臉上,意味頗深,“我如今遇上了麻煩事,脫不開身,只能請你先與我的這些人一起送她去業州神溪山。”

    “待我事畢,我便儘快趕過去。”

    神溪山?

    夢石並非沒聽過此地,“可我聽聞,神溪山已十年不見外客了。”

    折竹聞言,從懷中掏出來一枚渾圓如月,內嵌桂花玉樹的玉佩扔給他:“有了這個,你們便不是外客了。”

    說罷,他看向一旁的姜纓,輕擡下頜。

    姜纓當即頷首,將手中的劍遞給夢石。

    夢石望着他遞來的那柄劍,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接下,手指緊緊地握起劍柄,在這片霧濃的林間,他轉過身,看着那個被捆縛的男人,他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摸身上的布袋子,卻發覺,自己出來太急,竟忘了。

    他提着劍,憋紅了眼眶,一步步朝前去。

    驚恐的嗚咽聲沒一會兒消失,迸濺的鮮血灑在林間竹葉上,一顆顆血珠滴答而落,但劍刃刺入血肉的聲音卻還沒有停止。

    折竹轉過身,對身側的姜纓道:“此去業州,你須得多注意他,若他有任何異動,該殺便殺。”

    如此無情又殘忍的一面,纔是姜纓心中的櫛風樓護法十七。

    這少年從來都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但姜纓纔要應聲,卻聽他又添一句:“但不許當着她的面。”

    “是。”

    姜纓低首。

    “待我走後,”折竹隔着林間疏影,望向那間院子,他濃密的眼睫被晨風吹地微顫,“你立即帶他們離開。”

    即便凌霄衛已查到容州,也並不能說明他們便能在其間梳理出蜀青這條線來,但爲求萬全,提早離開蜀青也好。

    夢石從林間提了那柄沾滿血的劍出來,他的外袍上全是斑駁的血跡,而林間一片蕭疏,他再未看見那黑衣少年。

    “他已經走了,”姜纓見他渾身浴血,又瞥了一眼林中那具被捅成篩子,面目全非的屍體,“你們也該走了。”

    如此手段,作爲殺手而言,的確不算得什麼稀奇的。

    但姜纓知曉此人曾是個道士,並非是常做殺人生意的殺手,如此看來,便有些不一般了。

    夢石怕自己身上的血嚇到商絨,便將外袍脫了,他回去時,院中尚無動靜,他便在房中換了身衣裳,再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便去階上敲主屋的房門。

    久敲不應,他立即推門進去,繞過屏風掀開那道簾子,卻見本該躺在榻上的那個姑娘伏趴在案前,案上的燭燈燃盡了,而她手上的細布被殷紅的鮮血浸透,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在她手臂下枕着的,是一沓厚厚的,寫滿了字痕的宣紙。

    ――

    蜀青城中,冶山書院。

    綿密小雨毫無徵兆地來襲,檐下的錦衣青年負手而立,輕擡着眼簾,無聲打量着庭內斜長的雨絲。

    “大人,您何必親自來接這豐蘭姑姑,如今容州的線索還斷着,她卻如此耽誤事。”他身邊的人低聲抱怨。

    “她是榮王妃身邊的人,此次也是代榮王妃前來尋公主。”

    青年一夜未眠,嗓子透着幾分喑啞。

    “她這哪裏是尋公主,分明是藉機來蜀青探親,”那人轉過臉瞥一眼門內的屏風,其後隱約映出兩道身影,“榮王妃也許是思女心切,可這豐蘭姑姑卻是半點不着急。”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