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擁明月 >第49章 第49章
    “公主金枝玉葉,自小在宮中要何物沒有?不過是些民間上不得檯面的小玩意兒,何至於公主如此記掛?”

    豐蘭在馬車中才喚了女婢去前頭公主的馬車中服侍用藥,又扶額嘆了聲:“賀大人買來的物件她瞧也不瞧一眼,這都好幾日了,她仍不肯我近身服侍。”

    當日也是情急,豐蘭瞧着那些東西也沒什麼要緊的,便叫身邊人順手扔了去,哪知這一扔,便讓那從來文弱溫吞的小公主第一回發了怒,此後更是百般抗拒她的靠近。

    “想必是因爲公主此前在宮中從未見過那些東西,所以纔會覺得稀奇。”跟隨豐蘭而來的榮王府女婢秋泓如是道。

    “公主是在外頭受苦了,所幸如今是找到了,”豐蘭說着,眉眼隱約流露出些許自得,“要我說,還得是我們豐家祖上庇佑,我若不來蜀青,只怕賀大人他們也不會這麼快便找到公主……”

    “豐蘭姑姑說的是。”秋泓垂首,隱去眼底的幾分輕嘲。

    天色暗下來時,凌霄衛在林中安置起幄帳,秋泓與三兩個女婢忙着做些熱食,豐蘭則在帳中仔細盯着另幾個女婢薰香鋪牀。

    商絨靜默地待在火堆旁,坐的是厚實柔軟的墊子,一旁是烏木的小案几,案上有風爐燃炭,煮沸熱茶。

    紅漆鎏金八寶盒內,是各類精緻的乾果與蜜餞。

    她既不飲茶,也不喫任何東西,只是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一簇濃蔭。

    還曾有雪的時候,她與一人風餐露宿,喫過他烤的兔腿,又與他睡在斑駁濃蔭裏的樹幹上。

    那樣不安穩的一夜,她的整個夢境都在搖搖欲墜。

    步履聲臨近,商絨瞥見賀星錦的袍角,她也仍未擡頭,只抱着雙膝,一言不發。

    火堆裏木柴燃燒的聲音噼啪作響,賀星錦俯身行了禮,再擡眼,他望見公主依舊蒼白的臉。

    賀星錦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

    商絨幾乎是一眼認出,那便是此前折竹交給她的那一柄,也是賀星錦尋到她的當日,見她握在手中沾血的那一柄。

    她的神情有了些細微的變化,才伸出手去,卻見賀星錦忽然屈膝跪下。

    她的手僵在半空,聽見他道:“請公主恕罪,待歸玉京後,臣一定將此物交還公主。”

    “臣此時將它拿出來,是想告訴公主,您還有這樣一件東西在。”

    商絨懸在半空的手指節屈起,她終於開口說了今日的一句話。

    “至少如今,臣並未在此覺任何有用的線索,”賀星錦並不否認,他迎上她警惕的目光,“它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鋒利,但隨處可買。”

    他之所以暫扣此物,全因那日她用它抵過自己的脖頸。

    此話一出,他分明察覺她緊繃的肩頸鬆懈了些許,他半垂下眼睛,藏住眼底幾分複雜,幾分疑惑。

    理所當然的,他思及那位從南州裕嶺鎮醫館裏與她一起走的神祕少年。

    作爲聖上最疼愛的公主,她究竟爲何要逃,這件事他已反覆思量許久,但此時在她面前,他卻始終問不出口。

    當日帶她離開蜀青的那些人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十數人迎戰他凌霄衛與蜀青衛所數百人,分明便是做好了打算以命拖延。

    那些人殺招狠辣,縱是兩方相差懸殊,凌霄衛也的確折損了幾十人在他們手下。

    但偏偏,公主並不像是被他們挾持,倒像是被他們保護。

    “公主,這天下莽莽蒼蒼,常有人心兩面,”賀星錦望着她鬱郁的眉眼,“非日久,不能見真章。”

    火光照在商絨的側臉,她泛白的脣輕輕牽動,“我會好好喫好好睡,不會發生任何你心中所想的事,也請你,別再試探我什麼,別再追查他們任何人,我既已在這裏,”

    她忽而停頓片刻,一雙眸子裏暗淡的光影閃動,她失神地望了會兒地面隨着夜風輕輕搖晃的樹蔭,又說:“那麼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

    適時,秋泓過來俯身行禮,又與幾名女婢將飯食擺上案几,小巧的瓷碟,精緻的糕點,幾樣精細的素山珍,一碗熬得極爲濃香的素粥。

    商絨凝視那碗熱粥片刻,最終捏起湯匙,一口一口地喫下去。

    賀星錦立在一旁,看她平靜的面容,卻又無端發覺幾分她強壓在這副平靜表象之下的死寂,他沉默許久,恭謹地將匕首放在案角,道:

    ——

    平安鎮上。

    陰陰暗暗的客棧堂內酒意正酣,黑衣少年與四個酒鬼坐在一桌,唯有他一人手中攥着茶碗。

    “小十七,這便要睡下了?”第十五瞧見他放下茶碗起身,便道。

    其他三人的目光也因此聚集在他身上。

    少年理也不理他們,上樓去了。

    第一看着他的背影,慢飲一口酒。

    守在少年門口的幾人目不斜視,瞧見那提着桶又來送熱水的跑堂,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便覺沒趣,放他去了。

    “折竹公子。”

    屏風後,作跑堂打扮的夢石滿頭熱汗,這裏間好多桶的水都是他一趟一趟搬上來的,只爲此時趁着倒水聲,與折竹說上一番話。

    “那麼公子你呢?”

    折竹聞聲,濃密的眼睫微動。

    熱霧拂動間,少年的眉眼被沖淡許多,他的手指蜷緊又鬆懈,眼底幽幽暗暗,燭燈的光影透過雕花屏風疏漏幾寸光影在他的側臉:“爲你,她的不捨,竟也捨得了。”

    他幾乎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在燈下,一邊用滿掌是傷的手默出這些字痕,一邊偷偷掉眼淚。

    那金鎖,是他師父當初剖開母親肚子將他取出後,在他母親手中找到的。

    那麼簌簌,她又是何時發覺的?

    明明她生來是做不了選擇的人,卻還願爲他爭取選擇的機會。

    “玉京,我一定會去。”

    最後一桶傾瀉的水聲中,夢石望向屏風前的少年。

    “她應該也猜出了些東西,”折竹看着他,“她之所以不願多加抵抗,是怕你這張臉被凌霄衛看見,怕你如她一般,由不得自己做出選擇,便要圍困於玉京的雲譎波詭。”

    “其實想救你的是祁玉松,我之所以應他,不過是好奇你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冒着得罪晉遠都轉運使的風險也要救你。”

    他再說不下去,再提一桶水起來:“我此番來,一是爲簌簌將道經帶給你,二是向你辭行,世間千萬道,我已走過許多條,唯獨玉京這一條,我還沒試過。”

    不論是爲簌簌,還是爲他自己與早逝的母親,縱是龍潭虎穴,他都理應去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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