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到了牀前便停下，隱約有一道視線注視着她。
她以爲是在做夢，剛想重新沉入夢鄉，那人冷冷開口。
“爹爹讓我過來請罪。”
好像不是做夢。
那聲音又道：“爹爹說，你若不肯原諒我，就讓我一直跪在這裏。”
這回戚昭清醒了，她翻身坐起，戚明鎮跪得筆直，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明鎮，你先起來。”戚昭有些懵，伸手想要拉他。
戚明鎮十分抗拒她的觸碰，身子往後縮了一下。
“這是我罰抄的經文，請過目。”
他從地上撿起一摞紙，看厚度，這次賀遂罰得還不輕。
戚昭只好坐下，從他手中接過紙。
“賀遂爲什麼要罰你？”
戚明鎮臉色緊繃，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
“爹爹說我懈怠功課。”
戚昭明白了，賀遂這是藉着罰他抄經文，藉此磨鍊他的心性呢。
不過看他的表情，像是不服氣。
她展開手裏的紙，上面滿滿當當都是戚明鎮的謄抄。
說起來，他和戚明襄性子不同，字跡也不同。
若是戚明襄抄的經文，字跡必定沉穩有力，字形結構規矩齊整。
而戚明鎮的字就稍顯潦草，行筆之間敷衍帶過，可見他的心從未靜過。
她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點心，“明鎮，你先去喫點東西，等孃親洗漱完畢，帶你去個好地方。”
戚明鎮本來就不樂意在她面前下跪，聞言也不客氣，徑直起身坐到了凳子上。
他看了一眼糕點，聞着真香。
趁戚昭不注意，戚明鎮將袖子打開，把盤子裏的糕點全都裝進去。
戚昭洗漱完過來，見盤子空了，有些驚訝。
她低下頭，看見了戚昭袖子裏一閃而過的半截桂花糕，頓時啼笑皆非。
戚昭半蹲下來，“明鎮，你要是喜歡喫糕點，娘以後都給你備着，只是，糕點放袖子裏容易碎掉。”
戚明鎮有些防備地捂緊衣袖，生怕她搶了去。
“我不喫，我要留給明玉喫。”
戚昭愣住了。
幾乎是剎那間，她腦海中浮現出原身的記憶。
“好啊，竟敢來我房裏偷點心！你這討命的小賤種！綠旖，將他拖到太陽底下跪着！誰都不許給他水喝！”
從前戚明鎮爲了戚明玉，來她房間裏偷點心，最後被她罰得在毒辣的太陽底下，跪得昏死過去。
即便是現在隨時都能喫到點心，戚明鎮也養成了要節省下來，留給妹妹喫的習慣。
戚昭有些心酸，她小時候族老對管教她嚴苛，但也有溫情時候，其他小朋友有的，她也一定會有。
而七歲的戚明鎮，卻在原身的虐待下，過得比外面的乞丐都要不如。
她沒想過要消除戚明鎮對自己的恨意，畢竟原身留給他的童年陰影，會影響人一輩子，但她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夠讓以後的戚明鎮，擁有一個正常人生。
戚昭解下腰間的荷包，轉手遞給他。
“你把點心裝在這裏，留着自己喫，等明玉的病好全了，我讓山芙將府裏最好的點心全送給她。”
“怎麼，男子漢大丈夫，怕我在荷包裏給你下毒啊？”
他被激得立刻搶過荷包，將點心裝了進去，然後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戚昭有些好笑，真是個彆扭的小魔童。
“行了，娘今天就帶你出去好好玩一玩，省得你在府裏閒得無聊。”
“可你不是最不喜歡出門嗎？”
戚明鎮生怕刺激不到她，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擔心別人看到你的身材。”
他惡作劇的表情很是明顯，就等着戚昭因爲自己的肥胖而感到自卑。
誰知戚昭一臉的無所謂，“別人愛說就讓他說去，如果每個人的話我都要放在心上，豈不是要累死？”
見她不生氣，戚明鎮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他就沉下臉來。
人的性格哪有這麼容易就改變的？她一定是裝的。
“走吧，去若水亭！”
戚昭拎起他的衣領，帶着不情願的小傢伙往外走。
大約是被戚昭強行逼迫出來的，戚明鎮始終興致不高，坐在馬車角落裏，抱着雙臂一臉漠然。
戚昭不動聲色，“明鎮，你不想出來玩就算了，要不我們回家去，娘陪你寫功課吧。”
“那我們還是在這裏玩吧。”戚明鎮急忙坐直身體。
戚昭心裏暗暗好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甭管他有多叛逆，不愛寫功課始終都是天性。
她掀起簾子看了一眼外面，“呀，這就到了呢。”
馬伕攙扶着兩人下車，留在原地等他們。
正是人間四月天，剛過清明不久，處處煥發着盎然春意。
戚昭心曠神怡地吸了一口空氣，“古代的空氣就是好啊。”
對上戚明鎮一臉怪異的神情，戚昭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明鎮你看，那邊樹上好像有小鳥。”
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有一處鳥窩，那棵樹並不算高，隱約能看見幾只擠在一起的雛鳥腦袋。
戚明鎮眼底露出一絲陰暗的神情，雖然轉瞬即逝，可還是被戚昭看到了。
她故作不知，一臉輕鬆地鼓勵他，“明鎮，你爬到樹上去瞧瞧，看裏面的小鳥是否還活着。”
戚明鎮雙手漸握成拳，似是在剋制着某種雀躍，他抿了抿脣，朝着那棵大樹走去。
沒過一會兒，他就麻利地爬上了樹，似乎知道有外來侵略者，雛鳥啁啾的聲音瞬間變得密集起來。
戚昭眯着眼睛，“明鎮，你捧起一隻鳥，讓娘看看長什麼樣子。”
戚明鎮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他慢慢伸出手，抓住了一隻柔軟的雛鳥。
鳥兒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森然殺氣，有些不安地扭動着腦袋。
弱小的生命就在掌心中，只要輕輕用力，就能瞬間將其摧毀得粉粹。
一抹邪惡在戚明鎮心中滋生，他指尖微微用力。
“明鎮——”
清脆的叫聲將他喚醒。
戚明鎮眼神霧沉沉地看向樹下的戚昭，此刻，她正衝他微笑。
“明鎮，你看這隻小鳥，是不是像明玉一樣可愛？”
戚明鎮下意識地看過去，這應該是一隻剛孵化不久的雛鳥，就連鳥喙也是柔軟的嫩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