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上了火車,從窗玻璃上看清她現在的模樣。

    漂亮的長髮披散在身後,臉上帶着不健康的白,周身透着股病氣,被白色棉布連衣裙襯着,彷彿隨時可能如煙一樣散去。

    火車裏的味道有些嗆人,林鹿取出口罩戴上。

    由於肺不好,她不太能聞刺激性的氣味,否則會針扎似的疼,所以從記事起,包裏就總帶着一大包口罩。

    嗚嗚聲響起,火車開動了。

    窗外的景物在林鹿的眼底飛速掠過,手機上顯示蘋果已經發貨,走的是最快的風速物流。

    這也是系統爲了在最短的時間裏收集到第一份數據,給出的新人便利。

    出租屋裏,馬紅也沒想到,本來就缺錢的她,居然會着了魔一樣買下一個天價蘋果。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幾次點開界面想要按下退款按鈕,卻每次都被那張圖片吸引。

    幾次猶豫後,100元的款沒退,貨先到了。

    包裹都放在小區年邁的門衛那裏,要退貨需要拿去驛站寄。

    馬紅抱着寶寶從醫院回來,打算乘着蘋果剛到趕緊退回去,免得爛掉退款失敗。

    可拿到包裹的瞬間,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鑽進了鼻子裏。

    一直懨懨的寶寶也突然朝着包裹伸出小手,嘴裏發出呀呀的聲音,肉乎乎的小腳也蹬得很有力。

    馬紅微愣。

    她試探着問:“寶寶喜歡這個嗎?”

    自從生病後,孩子每天要麼哭,要麼睡覺,此外再沒有別的動作。

    “呀呀……”

    寶寶用因爲輸液扎針暈出許多烏青的小手,抓住包裹的一角。

    “啊呀……嗚呀……”

    馬紅眼眶突然紅了。

    她和丈夫結婚才兩年,都是在廠裏打工的普通人。

    孩子生病後,沒有長輩能搭把手,馬紅不得不辭去工作專門帶着襁褓裏的孩子求醫,丈夫則一個人兼職幹五六份活,不要命地賺錢。

    他們很缺錢。

    100塊錢1個的蘋果,是哪怕聽別人說起都會叫他們心驚膽寒的東西。

    可現在,馬紅看着寶寶緊緊抓着包裹的樣子,心軟了。

    她把包裹放進巨大的媽媽包裏,說着:“好好好,寶寶喜歡媽媽就不退了,我們回家喫果果。”

    回到家,在拆開包裹的瞬間,馬紅馬上就明白爲什麼這個蘋果那麼貴。

    它比水果攤上的蘋果大了一倍,紅彤彤的樣子和照片上一樣完美無缺,看上去就讓人心生喜歡。

    沒了包裹的阻擋後,香氣整個涌了出來,整個屋子裏都鋪上清新的蘋果香。

    馬紅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她嘗試着切了一塊碾成泥,拿勺子餵給寶寶。

    一直以來因爲嘴巴疼什麼都不肯喫的孩子,竟然流着口水張開了嘴!

    一勺,兩勺,三勺。

    一塊,兩塊,三塊。

    小小的孩子一口氣喫掉大半個蘋果。

    如果不是馬紅怕她一下子喫太多會拉肚子,她能一個人消滅一整個大蘋果。

    更神奇的是,喫完蘋果以後,寶寶就乖乖閉上眼睛睡着了。

    因爲病痛,孩子總是哭鬧不止,每天睡覺的時間很不夠,精神差,身體差。

    可現在,寶寶睡得很安穩。

    馬紅驚喜地把蘋果用袋子包起來放好。

    對她來說,只要孩子肯喫東西,比什麼都好。

    醫生也說了,孩子太小,有的藥不能用,要儘可能多喫一些東西,增強抵抗力。

    就衝這一點,馬紅打開手機,給這一單打了五星好評,並表達了她由衷的感謝。

    不過,100一個實在是太貴了,哪怕這是孩子最近唯一能喫下的東西,她也不會再買了吧。

    火車上,坐着睡了一夜的林鹿睜開眼睛。

    她解開綁在右手手腕上的白手帕,撫上微微發燙的胎記。

    胎記是粉紅色的,呈鹿角形狀。

    也正因爲這樣,在她父親帶着她去找鎮上最有學問的老師取名時,老師給了她林鹿這個名。

    鹿是代表和平和吉祥的生靈,是老師和父親一起給予她的美好祝福。

    現在,粉色鹿角在發燙。

    與此同時,她感覺每一次呼吸的疼痛減輕了一點。

    很細微的變化,但林鹿在疼痛中生活了許多年,能馬上察覺到其中的不同。

    她的眼睛亮了一些。

    “是你在治療我的病嗎?”

    林鹿的身體太差了,回來以後,她想的也是在最後的日子裏好好陪在父母身邊,儘可能地守護他們,從沒想過病能治好。

    但如果是系統的話,或許她真的能恢復健康。

    【本系統是果園系統,只會種樹不會治病。】

    光一點點黯下去,但很快恢復正常。

    系統當時的能量就算耗光,也沒辦法把她送到更久遠的過去,這是系統能做到的極限距離。

    而她的身體決定了她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林鹿沒打算把寶貴得需要掐着表算的餘生,浪費在不值得的地方。

    能回來,能多陪陪愛她的爸媽,林鹿心裏已經很知足。

    到市裏的火車站後,她需要再轉大巴。

    大巴開到縣城後,林鹿又上了去鄉里的班車。

    在等車的時候,她去路邊的美妝店買了一支便宜的脣彩,抹在嘴脣上,讓她看上去氣色好一些,免得家裏人見了擔心。

    儘管林鹿現在依舊是豪門養父母名義上的女兒,但從滿16歲起,她的所有花銷就是自己賺。

    養父母說,這是要鍛鍊她的生存能力。

    但就算是上輩子不知道真相的林鹿也明白,鍛鍊生存能力不需要把她嬰兒時的奶粉、保姆費,到長大後的校服、學費、生活費打成詳細的賬單,反覆提醒她長大以後都要還。

    只是那個時候,林鹿以爲是她生病的原因,所以家裏人不喜歡她,或者是有什麼地方沒做好,惹他們生氣了,他們纔會如此。

    林鹿笑了笑,把不好的回憶從腦海裏驅除,

    今天是個值得開心的日子,她馬上要去見爸爸媽媽了,不應該想那些事。

    沾滿灰塵的班車,在顛簸中把林鹿送到目的地附近。

    這是一個偏僻的山村,現在正好是喫午飯的時間,家家戶戶的煙囪都飄着炊煙。

    林鹿提着小小的行李箱,理了理裙子,順了順頭髮,手心微微發燙。

    馬上,就要見到他們了啊。

    林鹿取下口罩,新鮮的空氣讓她的呼吸不再那麼難受。

    村口的大黃狗衝着林鹿汪汪叫,林鹿衝它笑笑。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

    機靈的大黃狗似乎聽懂了林鹿的話,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沒再用力狂吠,但還是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齜着牙像個守衛一樣替村裏人守着她這個陌生人。

    村裏的人大多世世代代住在這裏,陌生人很快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上一世,林鹿最後的時光是在這個村子裏度過的,她知道,大家都是善良的人。

    面對村裏人好奇的目光,她坦然地朝着家走去。

    家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兩層小樓。

    村裏的房子都是自家在宅基地上修的,高高低低都有,一般都是兩三層一棟。

    大家喫飯的時候,屋門都是敞開的。

    但林鹿沒有直接走進去,而是在門口停了下來,平復因爲心情變化而急促的呼吸。

    “你好,有人在家嗎?”

    水一樣的聲音輕柔地穿過堂屋,去到廚房。

    “誰啊?”

    媽媽牛愛雲熟悉的聲音傳來,接着是往外走的腳步聲。

    她正在燒菜,手在藍布圍裙上擦着就出來了,猝不及防看見一個一身白裙的長髮小姑娘。

    小姑娘脣紅齒白,細細的柳葉眉,水盈盈的眸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她。

    雖然是第一次見,牛愛雲卻覺得很眼熟。

    “你——”

    牛愛雲莫名地心跳快了幾分,一下子忘了該怎麼說話。

    “你是……你是……”

    大抵是母親和孩子之間的奇妙感應,又或者是林鹿的眉眼和她太過相似,牛愛雲明明知道自家孩子早就沒了,卻還是升起一絲強烈的渴望。

    這,是她的乖乖嗎?

    林鹿臉上蕩起淺淺的梨渦,她伸出已經解了白手帕的右手,“你好,我是林鹿,森林的林,小鹿的鹿。”

    這個名字和她手腕間的粉色胎記一起出現,證實了牛愛雲心中那個最不可能的猜想。

    “啊——!”

    牛愛雲高呼一聲,她現在整顆心都是亂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顫抖着抓住林鹿的手不肯鬆開,上下打量着,又拉了板凳給林鹿坐,嘴脣張張合合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林鹿先開口:“媽媽。”

    這一聲,讓牛愛雲終於明白她真的不是在做夢,大聲答應着在林鹿旁邊坐下。

    這時候,林富貴也從竈屋裏走出來。

    他有一張莊稼人最樸實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

    林富貴第一眼就瞅到穿白裙子的小姑娘,他比牛愛雲遲鈍一點兒,嘴裏問着:“這是……”

    他也覺得眼熟,以爲是哪個親戚家的孩子。

    牛愛雲啪的一聲拍在他胳膊上,緊緊抓着他的胳膊,指甲掐到了肉裏。

    “是乖乖!我們的乖乖!”

    林富貴呆滯了幾秒鐘,隨即瞪大眼睛張大嘴巴。

    “乖……乖?”

    林鹿望着父親,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爸爸,我是乖乖,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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