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軍醫卻不說話，他的眼底蘊着悲慼，卻沒有再去看那小戰士一眼，不由分說的拉着芳芩離開，去救治下一個傷員。
芳芩的眼淚幾乎沒有斷過，她竭力不讓自己去想剛纔的那個小戰士，只繼續跟在軍醫身後去搶救着傷員，她爲他們包紮傷口，做簡單的處理，和其他人一起將傷員一個個的送上擔架，擡上卡車，她自己也記不清自己究竟忙碌了多久，戰場上滿目瘡痍，她卻已經忘記了害怕。
直到夕陽映紅了天邊的晚霞，芳芩方纔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去尋找那個小戰士，待她找到他時，就見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芳芩在他身邊慢慢的蹲了下來，去握了握他的手，小戰士的手已經冰涼，他就這般孤零零的躺在那，沉睡的面龐上還帶着幾分稚氣。
芳芩從口袋裏取出了一顆糖果，那是前兩天護士長給她的，她剝開了糖果，將那一顆糖放在了小戰士的嘴裏，他還這樣小啊，讓他帶着甜味走吧。
芳芩怔怔的坐在那，也不知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直到一道身影在她身邊緩緩的蹲了下來，芳芩擡起頭，就見那不是別人，正是常軍醫。
“常軍醫？”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心狠？”常軍醫看着那小戰士的面容，眼底有澀然劃過。
芳芩搖了搖頭，她心裏明白，他們的藥品有限，繃帶也有限，他們需要用這些去救治生還希望更大的傷員，她並不覺得常軍醫心狠，她只是覺得難過。
“走吧，你也忙了一天了。”常軍醫扶起了芳芩，芳芩許是蹲的太久，剛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幸得被常軍醫穩穩地扶住了身子。
芳芩卻並沒有離開，她的眼睛仍是在戰場上尋找着，希冀着能看見戚劍飛的身影。
“你在找誰？”常軍醫問道。
“找我的丈夫，”芳芩聲音很輕，“他也在這裏和鬼子打仗，剛纔……每看見一個傷員，我都盼着不是他，我是不是很自私呢？我盼着自己的丈夫不要受傷，可受傷的戰士，犧牲的戰士，他們也是別人的兒子，也是別人的丈夫啊。”
看着芳芩眼底的淚水，常軍醫有片刻都不曾說話，而後才道；“走，我送你去找他。”
芳芩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只能讓常軍醫扶着自己離開了戰壕，她邁着步子，幾乎不敢去看那些犧牲的戰士，生怕會看見戚劍飛的面容。
她在戰場上漫無目的的尋找着，終於，她看見了幾個身形高大的軍官，他們聚在一起似乎在說着什麼，當中一人的身影是那樣的熟悉。
他的臉上全都是炮灰，髒兮兮的一張臉，可她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戚劍飛……”芳芩的聲音沙啞，很快便被風聲湮沒，她顫巍巍的向着戚劍飛走去，又是盡全力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戚劍飛……”
那男子轉過身來，他看見了芳芩，眼神瞬間就變了，他顧不得再與旁人說什麼，只大步向着芳芩跑了過來。
“你怎麼跑來了？”戚劍飛看着妻子，眸心中是十分震驚的神色，他的眼睛在芳芩身上打量着，見她沒有受傷才略微安心了些。
“別哭，被嚇着了是嗎？”戚劍飛張開胳膊把她抱在了懷裏，聽着她的哭聲曉得她是被嚇壞了，當下也不忍在苛責，只不停地安慰着芳芩；“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戚劍飛，這一仗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我們……我們什麼時候纔可以不死人啊。”芳芩淚眼朦朧的看着他，一雙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攥着戚劍飛的衣角，哭泣道：“他們都還那麼年輕，我們的戰士都還那麼年輕啊，憑什麼，憑什麼要他們犧牲……”
聽着芳芩的話，戚劍飛的黑眸暗沉了下去，他用力的抱緊了芳芩，在她的耳旁清晰有力的開口：“我答應你，遲早有一天我們會把小鬼子趕出去，等到了那一天，我就再不打仗了，每天陪着你。”
芳芩偎在他的懷裏抽噎着，直到她的眼睛看見了戚劍飛的肩膀，芳芩的小臉一白，從他的懷裏抽出身子，撫上他的肩頭道；“你受傷了？”
戚劍飛看了眼自己的左肩，“嗯”了一聲道：“小傷，不要緊。”
“怎麼會不要緊，快坐下，我替你先把傷口處理一下。”芳芩着急起來，幸虧自己的揹包中尚有一些繃帶與藥品，她扶着戚劍飛坐下，爲他將左肩的軍裝麻利的剪開，開始爲他清理着傷口。
看着她熟練的動作，戚劍飛便知道她這些日子在醫院並非是充人數混日子去了，她是真真切切在那裏幫忙的，戚劍飛有些心疼起來，看着她清瘦的一張臉，只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疼不疼？”芳芩輕聲問他。
戚劍飛搖了搖頭。
芳芩曉得他是怕自己擔心，怎麼能不疼呢，不過是咬牙撐着罷了。
“你在想什麼呢？”芳芩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一面爲他纏上繃帶一面和他聊天。
“我在想，要沒有這場戰爭，我會讓你成爲整個北江最幸福的女人，我會讓整個北江的女人都嫉妒你不可，可現在卻讓你跟着我在這喫苦受罪的，”戚劍飛看着芳芩的眼睛，與其道了句：“芩芩，我送你回北江吧。”
“我不走，戚劍飛，你在哪我就在哪。”芳芩的聲音十分輕柔，卻帶着不容轉圜的堅定，她爲丈夫包紮好傷口，並打了一個靈巧的結。
擡眸，就見戚劍飛含笑看着自己，芳芩被他笑的有些不自在，問他：“你笑什麼？”
“我還是有幾分魅力在身上的，要你這麼死心塌地跟着我。”戚劍飛雖是有傷在身，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可這一笑間仍是神采飛揚，彷彿再多的陰霾也不能落進他眼底。
芳芩輕輕地推了他一把，戚劍飛伸出右胳膊又一次抱住了她，兩人就這麼在戰地依偎着許久都沒有說話，他們都知道將來會有更艱苦的戰局，更艱難的局勢在等着他們。
可那又怎樣呢，芳芩悄悄的擡眸，她看着戚劍飛棱角分明的下顎，只要有他在，跟着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