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手還沒落下來,便被枝枝打開,她眼底含着明晃晃的淚,倔強得有些過分,“殿下,你不信我?”
這麼一句話,卻幾乎費盡了枝枝全部的力氣。
她面頰上的傷口沒有處理,此時腐爛出膿血來,疼得淚流下來都火刺刺地疼,她連帶着呼吸都困難急促了幾分,不肯去看宋詣。
宋詣被枝枝推得猝不及防,略微踉蹌,手也不防蹭到了地上的髒東西。他一貫愛潔,更是從未被人這樣質問着推開,心頭無端冒出一絲火氣,“你要孤如何信你?”
枝枝聽出了宋詣話裏隱隱的不耐煩。
“我不曾推李三娘子入水……”枝枝沒什麼力氣,抓着宋詣的袖子,既希望殿下能信她,又希望殿下不要生氣,卻天生無法做出卑微到塵埃裏的姿勢,只是盯着宋詣,“殿下,爲什麼你要杖責我?”
枝枝積攢了好久的委屈都要壓不住了。
李三娘子污衊她潑熱茶,殿下二話不說趕她回去。
李三娘子污衊她推她下山,實則把枝枝推下了山,殿下卻丟下她讓她禁閉抄書。
就連,她被曾拿着鶴頂紅逼她喝的太后娘娘叫入宮,被狠狠欺負了一頓,潑上推李三娘子入水的污名。
漆黑的屋子裏,四周滿是老鼠蟑螂齧咬她的傷口,一個人待到快要瘋了。她以爲自己等到了殿下來救她,可殿下卻連不問她一句事情究竟如何,便要親手處罰她。
……是誰都好,偏偏是殿下親手要杖責她。
少女渾身都是傷,面色蒼白至極。
宋詣終究是做不出來戲了,擡手將門關上,眼見着枝枝隨着門內光亮消失哆嗦了一下,他心頭猛地抽疼一下。
這疼意來得過於莫名,宋詣根本想不出緣由。
他彎腰將枝枝抱起來,又唯恐將少女弄疼了,只是攏着她,啞聲道:“……枝枝,聽話,只要二十板子就好。”
枝枝聞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擡手去推宋詣,卻沒有力氣,無法推開,反而被宋詣死死扣在懷裏,簡直連喘氣都穿不過來了。枝枝怎麼掙扎都掙扎不開,氣得哭出來,不管不顧地仰起脖子去撕咬宋詣的手。
枝枝用了十成的力氣,口中泛起腥甜。
宋詣喫痛,下意識抽出手,枝枝趁機掙扎着要從他懷裏跳下來,被宋詣擡手撈住。
掙扎間,兩人摔到地上,身下是腐爛潮溼的稻草。
隱約的光線內,一貫光風霽月的宋詣也顯得狼狽,枝枝沒由來有點悲哀,她側過臉去哭泣,宋詣卻強行掰過枝枝的臉來,伸手揩掉她面頰上的淚水。
枝枝不肯被他碰,擡手推開他。
一貫矜貴溫和的宋詣卻變得粗魯起來,擡手按住枝枝的手,將少女扣在懷中,強迫擡起她的臉貼在他懷裏,“枝枝,聽話。”
枝枝不想聽話。
也不曾有一個人聽她說一說事情的真相。
枝枝一口咬在宋詣的下頜上,毫不留情,想要從宋詣懷裏掙扎出來,哭得嗓子都啞了。
只是她被關了這麼久,本就受傷了,又不曾進食,這樣的掙扎全然不起效。
宋詣被她鬧得頭疼,一貫傲慢刻薄的言語都彷彿說不出來了,發了狠將枝枝的手腕按在身下,嬌軟柔弱的少女像是被□□的杏花枝一樣單薄,被他扣在懷中。
宋詣不由鬆了幾分,怕傷到枝枝,少女卻趁機掙扎着側身想要逃開。
他下意識拽住枝枝的胳膊,扣住她的腰肢,擡手將她拽入懷中,“聽話些。”
漆黑的環境裏,聽覺與觸覺便尤爲敏銳,少女渾身繃得僵硬,卻隨着哭泣時壓抑的抽泣聲哆嗦,像是隨時都要被壓得崩潰掉了。
“若孤不親手杖責,便要拉你去午門處斬。”
懷裏的少女不再掙扎,宋詣終於得了空,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寧國公府本就是前朝遺老,更是太后和皇后的孃家,這三層關係加起來,不說宋詣,就是當今天子也無法不給面子。
偏偏所有人都瞧見枝枝將寧國公唯一的嫡女推入水中,好巧不巧,枝枝還是宋詣身邊的人。如此一來,寧國公就算是來皇宮鬧一鬧,皇帝也是說不得其他的。
寧國公沒鬧,只是摘下烏紗跪在宮門外,願意革爵來換枝枝的命。
兩朝國公,權勢已然大到了可以威脅天子的地步,卻故意做出這樣的姿態,就算宋詣是太子,一時之間也無法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這幾日寧國公與陛下兩方逼迫,宋詣刻意不帶枝枝出來,便是因爲她一旦出現,寧國公一定會逼着枝枝去死。
枝枝沒說話,她哭得頭疼,渾身都沒有力氣。
掙脫不開,就只好由着宋詣抱着,好半天才緩過來明白了宋詣話裏的意思。
可她太累了。
“孤要保你的性命,只能如此。”宋詣見枝枝不再掙扎,將少女抱起來,藉着一寸漏進來的天光瞧她身上的傷,“待會不要嘴硬,聽話。”
枝枝只覺得累,她垂下眼睫,眼眶又幹又疼,不說話。
宋詣見枝枝不再掙扎,這才抱着枝枝,推開門。
門外守着蓮蕊姑姑和劉成。
他一出來,蓮蕊和劉成面上具是驚詫,只是宮裏待久了的人,情緒都是藏得極好的。
宋詣的玉冠不知怎麼歪了,垂下來幾縷碎髮,一貫清潔不帶一絲褶皺的衣衫也被揉亂。青年眼底藏着殺意,下頜被咬出血絲,狹長眼尾泛出幾分紅暈,有些鋒芒畢露。
“殿下?”劉成有些擔心。
宋詣不曾答他,只是抱着枝枝朝不遠處的步輦走去,“出宮。”
蓮蕊一愣,往前走了一步,正要開口。
觸到宋詣冰冷的目光,蓮蕊不自覺閉了嘴,不敢置喙。
雖然京都諸人都說太子殿下溫和容止,既有皇家風度,又有君子傲骨。只有太后時常說,太子傲慢自愎,自己認定的事情便不許旁人攪擾,極是霸道。
劉成趁機連忙彎腰道:“姑姑,您且說殿下還不曾答應將人放出來,殿下必然記着您與太后的好。”
“這……奴婢自會和太后說。”
劉成一路小跑,跟上了宋詣的步輦。
陽光下,少女的臉頰和手上都是傷口,未曾處理過,又在那麼髒污潮溼的環境裏待了幾天,此時不少地方化了膿,襯得她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格外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