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罰她緊閉一月,就做這樣的事情來激他,倒也不怕疼。宋詣說不上來是憤怒還是擔心,只覺得心頭有一把火在煎。
原是要質問枝枝的,卻看到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半邊面頰上都是傷口,下意識按捺住了那把火氣。
“這是做什麼?”宋詣屈指摁住身旁小几,俯身去看她面上的傷口,皺起眉來,“誰叫你做這樣的事情,就不曉得疼嗎?”
枝枝能察覺出他語氣裏隱隱的怒意,像是疾風驟雨藏在陰雲之後,縱使平靜也叫人心下壓抑不安。她的臉很疼,不太想說話,卻也不得不道:“是手滑了。”
她不大會撒謊,明明已經在心裏排練了一片,卻還是逃不過宋詣審視的目光。
再手滑,會將臉劃出這樣深這樣長的口子?
“我想剪一剪劉海的。”枝枝按着自己想好的話,繼續解釋道:“可我手抖了,剪刀掉下去了。”
她的劉海確實是長了一點,但是勝在輕薄,其實剪不剪都無所謂。
宋詣沒有心思去管她的假話,側目問道:“大夫呢,去催。”等到碧桃小跑下去了,宋詣才陰沉下神色,問她,“誰逼你的,還是誰劃破了你的臉?”
枝枝露出懵懂的表情看宋詣,“當真不是旁人劃破的,也不是被逼的。”
其實也不算是李三娘子逼她,這只是交易,她心甘情願的。
宋詣不語,只看着她臉上那樣長的傷疤,眼睫顫了顫,“不肯說便罷了。”從前枝枝從不會在他跟前撒謊,甚至連半分防備都不曾有,可如今她渾身都透着拒絕的意味,宋詣也一貫傲慢,不肯繼續糾纏問下去,“你身邊的人,孤自會查清楚,不叫你受欺負。”
少女捧着下頜,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那傷疤實在駭人,她垂下眼,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謝殿下垂愛。”
這話說得客氣,卻算不得真誠,甚至都不肯看他。是很溫馴柔和,卻又藏着疏離防備的姿態。
宋詣心口悶得厲害,卻說不上來哪裏不對。他也斷然沒有爲了一個妾室有些情緒低落,便亂了心神,胡攪蠻纏要刨根問底的道理。
枝枝不肯說話,他便也不問。
一時間,房間內便只有枝枝撕心裂肺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以至於雪白的帕子漸漸滲出血色,少女的面色慘淡得搖搖欲墜。
他竟不知一個風寒,她便病得這樣厲害,下意識擡手扶住枝枝的肩,緩慢地拍她的後背。
恰這時候院子外響起腳步聲,碧桃領着大夫匆匆進來。
“先看看爲何咳得這樣厲害。”宋詣有些慌神,一時之間倒是忘記吩咐人,擡手去倒桌上的茶水,一摸茶壺才驚覺那是一壺早已涼透的茶水。
頓時眉頭皺起,眼藏盛怒,掃下茶壺,“你們便是這樣照顧主子的,連一盞熱茶水也沒有。”
大夫立刻上前去給枝枝診脈。
碧桃跪下來,霎時垂淚,“月例一停,便是旁的日常用的東西,庫房也不肯給。柴火已經是撿了枯樹枝,省着用了,還有人偷拿了姑娘的東西,還在姑娘面前耀武揚威,找了門路去旁的地方當差。”
宋詣臉色越發難看,他這個太子做得過於忙碌,宮裏的大小事件便沒有時間過問。
枝枝還在咳嗽。
冬日裏的光線總是白些,從格子窗外照進來,越發襯得枝枝瘦得面頰小小一圈,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隻眼底藏着疲倦的烏青。
“怕是咳了不下半月吧?”大夫面色有些慎重,“如今傷了肺腑,怕是要喫許久的藥,也未必能好。”
這話不輕不重,在宋詣心頭敲了一下,前些日子碧桃纔來求他給枝枝找大夫,說是得了風寒。可他素來覺得風寒不過小疾,三兩日便好了,誰曾想她竟然咳了這樣久。
“快一個月了。”碧桃低聲道,“之前就有些咳,只是不大厲害,想着喫幾碗梨子枇杷水便好了。”
誰料到後來院子裏斷了補給,宋詣又未曾來過一次,便一直無法請大夫,更是連熬來潤肺止咳的梨子川貝也沒有了,只能從屋外還未曾凋謝的枇杷樹上採些葉子煮水。
等避開了枝枝。
“還有臉上的傷。”大夫皺眉起來,“這傷口實在太深了,八成是要留下疤痕的。”
“疤痕無法去除?”宋詣問道,他的妹妹寧熙公主最愛那張漂亮的臉頰,枝枝若是留下疤痕,自然也會不開心。
大夫沉吟片刻,“若是要除,怕是要漠北的一種藥草,只是極其珍貴,如今好多年沒都不曾有采藥人見到了。”他搖搖頭,有些嘆息,“勤換藥、注意飲食,興許不會留下過於明顯的疤痕。”
可宋詣知道,枝枝的皮膚嬌貴,便是輕輕刮蹭便會發紅滲血。
怕是無法避免留疤了。
“這藥叫什麼,孤現在便讓人去尋。”宋詣交代道,這才起身又進了裏間。
枝枝這會兒不咳了,只是乾裂的脣上仍帶着一抹血跡,怏怏地靠在那。瞧見宋詣進來了,只看了一眼,默默不語。
宋詣看着大夫給枝枝重新上了藥,開了房子給碧桃,這才離開。
碧桃領了藥材,便急急忙忙去煎藥了。
房間內便只剩下宋詣與枝枝,宋詣屈膝跪坐在枝枝不遠處的坐榻上,垂眼看了一眼地上冰冷的茶水,擡手把靠在貴妃榻上的少女抱進懷裏。
她的手很涼,沒有力氣,如絲絹般垂在他掌心。
宋詣便握緊了枝枝的手,溫熱的暖意透過肌理,他擡手取了茶壺放在尚有餘溫的火盆內溫着,一面低聲道:“枝枝,爲什麼便這樣不肯低頭呢。”
枝枝不肯說話,她眉眼乖巧稚拙,顯得很是好掌控。
“過些日子,孤便要動身去往西北邊關了。”他忽然說道。
枝枝垂下的睫羽掀起,看向宋詣,抿了抿脣,“嗯。”
“孤想把你帶過去。”宋詣忽然道。
他原本是沒有這個想法的,枝枝在東宮之內,太后插不進來手,李覃自然也不可能插手。可枝枝性格過於柔弱,且無人撐腰,他又剛剛冷落了她許久。
若是這個節骨眼把她丟下,那些捧高踩低的賤婢說不定越發過分。
“啊?”枝枝十分意外,下意識朝着宋詣看過去。
青年眉眼俊朗深沉,一貫是清貴矜冷的模樣,此時看着她的目光,不知是不是錯覺,倒是叫人覺得有些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