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她脣角微微翹起來,看了滿是探究的白鷺一眼,才輕聲道:“怎麼了?”
“大夫說您身體耗損得厲害。”白鷺眼睛裏含着淚水,她放下手裏的籃子,坐在了枝枝身旁的石頭上,仰着臉看着枝枝,“渾身都是舊傷,有骨頭移位磨損,寒氣入體,肝肺耗損。”
枝枝坐在那,眨了下眼睛。
“輾轉發賣免不了要捱餓,至於後來,所託非人而已。”枝枝撐着下頜,想了想,她長得好看,那些人牙子捨不得打壞了她,只會挑疼卻不會傷了她身體的方法教訓她。
如今想想,倒竟然是在宋詣身邊受到的苦還要多些。
“以後若是誰要欺負您,奴婢第一個衝上去和他拼命。”白鷺擡起袖子擦了把淚。
枝枝只覺得自己能撿回來一條命,都算是上天饋贈。
白鷺還在絮絮叨叨,“可惜那畜生死了,奴婢簡直想要被他屍骨拉出來鞭屍,纔好解了恨意。”
“鞭屍啊?”枝枝噗嗤笑了,“你也忒仁善了。”
白鷺見枝枝笑了,心情放鬆了幾分,撿起地上的籃子,朝着不遠處的溪水走過去,“那裏還有一叢菌子,奴婢去摘了來。”
枝枝就坐在石頭上,安安靜靜等着。
卻忽然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她還以爲是白鷺,正有些疑惑着,“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後頭的人卻不說話,枝枝覺得奇怪,便側過臉去看。站在陰影裏的青年眉眼陰翳,目光復雜幽深,就這麼沉默隱忍地看着她。
枝枝一驚,下意識起身要跑。
只是她大病初癒,根本沒什麼力氣,起身起得急促都晃了晃,險些摔倒。
宋詣的手扶住了她的腰,沉水香撲面而來,叫枝枝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她死死抓住宋詣的衣裳,要推開他,對方卻不肯鬆手。
“朕爛在墳裏了?”宋詣嗓音壓着怒意。
枝枝覺得宋詣大概是有毛病,她推不開,乾脆放棄,“這裏是黎國的國界,齊國人私自越界,格殺勿論。”
少女的嗓音清冷淡漠,垂着眼看他的目光疏遠而厭惡。
宋詣心頭原本的狂喜早在她的幾句話裏沉了下去,難以言說的氣悶。他爲了找她不惜一切代價,半點不顧國君的架子,跳入深冬的河水去找她,恨不得翻遍了黎國這一塊地界。
可她卻這樣淡漠而厭惡,以一種陌生人的口吻詛咒着他。
“如今黎國,怕是沒有膽子殺朕。”宋詣鬆了手,原先的幾分怒意也像是不曾存在過,他仍舊是那副沉靜矜貴的模樣,垂着眼溫和從容地威脅着她,“要麼回朕身邊,要麼,朕殺了你身邊那個小丫鬟,再帶走你。”
枝枝都要被他氣笑了。
她霍然想起碧桃,就那樣輕易地被他拉出去,任由李覃打死。
“你可以試試。”枝枝面色冷淡,擡眼平視着宋詣,“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要看看,你能否安然無恙地回齊國。”
枝枝提着裙子,往後走了一步。
微涼的春風吹得她的裙子微微浮起,少女鬢邊碎髮微微顫抖,她眼底藏着淡薄的恨意,“你以爲,你在黎國算什麼呢?”
宋詣起身要去追枝枝,身後一柄利箭破空而來,險些刺破他的面頰。
高大的汗血寶馬朝着山澗而來,馬蹄濺起水珠,白息目光如鷹般銳利。在看到宋詣那一瞬間,狠狠一凜,勒馬上前翻身下馬。
“陛下來我黎國,是要做什麼。”
白息面色並不好看,勁直擋在了枝枝面前。
宋詣看着白息下意識的動作,面色冷了幾分,卻還是一派的沉靜矜傲,“她是你什麼人?”藏在袖底的手卻已經摸到了袖箭,難以言說的殺意如烈火滋長。
“與陛下無關,陛下再不走,休怪刀劍無情。”
白息不冷不熱,如今黎國確實還得罪不得齊國,卻不至於在自己的國土還要退讓。
宋詣將袖箭推了回去,這些日子他越發沉不住氣了,沉着漆黑的眉眼擡眼去看枝枝,“這一戰,黎國打得並不容易,朕還想着,不去打節城。”
“陛下好大的口氣。”白息冷聲。
宋詣不緊不慢,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被他轉了圈,方纔道:“齊國國富民強,確實擔得起朕這樣的口氣。”
枝枝站在白息身後,只覺得宋詣可惡可恨,從前簡直是瞎了眼。
“你要如何?”
“朕要如何?朕要你身後的人。”分明是用皇室貴族一貫雅緻的調子,偏宋詣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叫人看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冷漠惡劣來。
白息正要說話,枝枝便抓住他的袖子,走了出來。
“想要我?”枝枝身後是黎國軍士,她目光清冷,落在宋詣身上,“你不配。”
宋詣不語。
他擡手,身後早就安排好的弓箭手齊齊佈陣,將枝枝與白息困在其中。宋詣知道自己大概是瘋了,竟然在黎國的地盤這樣放肆,可他腦海中難以言說的情緒幾乎撕扯掉他最後幾絲理智。
“跟朕回去。”
宋詣的目光像是要喫人,咬牙切齒般的語氣。
枝枝卻不怕他了,她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是黎國的長公主,腳底下站的是她黎國的土地,她再也不是那個任由人欺負的卑微妾室。
“我不。”
白息身後的士兵也迅速佈下陣型,幾乎只要兩個人一有動作,便要動手。
最後卻是氣焰囂張的宋詣讓人退下,並沒有真的打起來。他眼底藏着烏青,雙目裏滿是紅血絲,面色蒼白,只是氣勢越發駭人冷厲。
白息便知道,是枝枝給宋詣下的藥起效了。
齊國太子宋詣,雖然是舉世聞名的溫文良善,具有皇家仁德清貴的風範。可白息征戰多年,卻只在他的謀兵佈局裏看出心機深沉,實則手段狠辣,心思冷漠。
這樣也好,之前的宋詣,實在是過於沉得住氣了。
“陛下,滾吧。”枝枝攏袖站在白息身後。
寒風吹來,她低低咳嗽了幾聲。白息解下肩頭披風,有些笨拙地小心給她披上,又給她整了整鬢角,低聲交代了她幾句話。
宋詣被黎國的士兵隔得遠,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
只能看到白息親暱地給枝枝披衣裳,低頭說話的時候,面頰幾乎要貼到枝枝額頭上去,竟有些耳鬢廝磨的意味,甚至還如夫婿般替她撥了撥鬢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