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詣取了膏藥來,目光落在她脊背上的傷疤上,蘸了藥稍用些力,能摸出有些錯位的骨骼,想也疼得厲害。藥膏被他的掌心溫熱了,塗在傷處,卻也不可能立刻起效。
枝枝面色慘白,脣上血跡點點。
“不要咬傷自己。”宋詣垂着眼,一點一點替她溫熱塗在傷疤上的藥膏,窗外風雨淅瀝,閃電透過窗紙照亮房間,他先一步伸手捂住枝枝的耳朵。
遲來的雷鳴聲轟隆而過,牀榻上的少女果然瑟縮起來。
眼睫上的水珠匯成顆,順着眼睫流下來,蜷縮成一團顫抖着嗚咽,“哥哥。”
宋詣將她抱起來,摟進懷裏。
枝枝確實是睡着了,可是在是太疼了,她睡得並不算沉。這樣半夢半醒的時候,能聞到宋詣身上沉水香的味道,便隱約知道抱着她的是宋詣了。
也不知他是爲什麼這樣陰魂不散。
枝枝一下子醒過來,她入目便是宋詣的輪廓,伸手要推開他,“出去。”
閃電再度照亮房間,枝枝推在他身上的手便有些僵硬,她本能地害怕得厲害,卻還是繼續推了宋詣一把。她看着宋詣,緊張之下,說話也有些磕絆,“陛下,你若是再不出去,我便要喊人了。”
雷聲轟隆,枝枝顫抖了一下,閉上了眼。
宋詣卻先一步,將她摟入懷裏,溫熱的掌心撫了一把她戰慄的脊骨,“朕若是怕你喊人,便不會來了。”他安撫枝枝的動作是溫柔的,偏偏即便是這樣,說話的語氣還是高高在上的,“你本就該是朕的皇后,名正言順。”
暫時沒了閃電,枝枝稍稍不那麼害怕了。
她忍着脊骨上一陣一陣的疼,撐起身子,推開宋詣,靠在牀榻裏側,反脣相譏,“李三娘子纔是你名正言順的皇后。”提到李覃,枝枝又想起碧桃被打死時,滿地的血跡,“做你的皇后,本宮可沒有那樣的福氣。”
宋詣不語,眉眼沉沉,連怒意都看不出來。
“你們兩人才是天造地設,別拿本宮和你們做比較,”枝枝冷笑了聲,別過臉去,“本宮嫌髒了名諱。”
宋詣還是不說話。
但反而是這樣,便使得兩人之間的氣氛越發緊張。
枝枝從宮裏出來,便貼身藏着簪子。此時她的手裏,也還是緊緊抓着一隻磨尖了的金簪,卻沒有出手。
想要靠簪子殺了宋詣,其實不大可能,平白給自己鬧出麻煩來。
可若是他還敢如宮裏那般胡作非爲,她也不會客氣。
“朕後來不曾打算娶李覃。”宋詣卻溫和了些語調,解釋道,他的嗓音裏透着點疲倦,“朕謀算好了,會將迎娶太子妃的日子推到繼位之後,那時,寧國公和太后,都不必忌憚了。”
這樣的解釋,好像對於宋詣來說,已經到了極致。
枝枝沒有感動,甚至覺得他好笑。
“與我何干?”
宋詣眉頭一蹙,擡眼看向枝枝,袖底的手收攏成拳,面前的少女烏髮雪膚,看向他的目光坦然而冷漠,微微靠在牀帳上,“陛下,早在那之前,我便想要和你一刀兩斷,再不相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枝枝的錯覺,她覺得宋詣似乎身形晃了晃。
可他偏偏到她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才後知後覺,枝枝甚至寧可去死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們兩人之間,早就不是一紙婚約,他就能如願以償的地步了。
“金陵你不讓我回去。”枝枝掀起眼睫來,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說不出來是嘲笑還是厭惡,“我如今這滿身的傷,都是爲了回家付出的代價。”
宋詣掌心裏捏着那塊碎掉的白玉佩,無法還給她。
只能聽着枝枝道:“宋詣,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才能這樣涼薄自私?”
大概是藥效發作了,枝枝覺得脊骨上的疼痛消散了一些,她不必只能靠着牆壁才能支撐住身體。她勉強撐着身體,從側面下了牀,卻還是腿骨疼得她險些摔倒。
宋詣擡手拉住她。
枝枝便險些落入他懷裏,她於是毫不猶豫,一把扯回衣角,摔坐在地上。
“你便這樣不顧自己……”
枝枝比他開口還快,“是,我寧可死,也不想再見到你一面。”
宋詣一下子沉默下去,他目光幽深而沉,落在她身上,猶如深淵中藏着什麼一般。他彎下腰去,忍住怒火要把她抱起來,卻被枝枝一巴掌甩在臉上。
“啪!”
一聲脆響,在室內顯得尤爲刺耳。
宋詣捏攏成拳的手鬆開,擡手握住枝枝的手腕,將她雙手反剪在身後,側目時,在她耳邊的嗓音滿是威脅,“巧了,除非朕死,你也得給我回來。”
枝枝朝着宋詣踹過去,對方悶哼一聲,卻不鬆手。
反而是宋詣扯掉腰間玉帶,捆住了她的手腕,按着她的腰讓枝枝使不上勁,一把捉住她的腳踝,將枝枝徹底壓制住,“如從前那般,不好麼?”
他下意識看向枝枝,少女垂着眼睫,看不出來神色。
明明已經將人捆住,就抱在懷裏,他還是覺得一陣疲倦,喉嚨作癢。
大夫說他不可再急怒攻心,宋詣嚥下喉中鮮血,仍將枝枝抱在懷裏,起身將她放在牀榻上,卻還是不解開她手腕上的帶子。
“回不去了。”
枝枝的嗓音有點啞。
她靠在枕上,也覺得有些疲倦,半晌才低低地吸了口冷氣,“宋詣,我難受。”
青年落在她手腕上的指骨一顫,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果然燒得越發厲害了。他急忙起身,準備去催來退燒和止疼的湯藥,窗紙卻又再度被閃電照亮。
宋詣就看到枝枝一顫,縮進被褥裏。
他起身的動作一頓,下意識伸手摟住枝枝,安撫了聲,“孤在。”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愣。
枝枝縮在被褥裏,緊閉着眼,其實和從前看起來一模一樣。宋詣目光沉沉,他拍着枝枝的脊背,等到這陣雷聲過去,才起身出去催湯藥。
湯藥剛剛煎好,白鷺匆匆而來。
擡頭就看到宋詣穿行在廊廡間,朝她走來,“給我。”
白鷺微微一愣,遞了過去,低頭就看到對方被雨打溼的衣裳。外頭的雨太大了,幾乎澆溼了大半邊的廊子,他大概是太着急了,纔不去喚守在院門外的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