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賣花燈的攤主看着那盞花燈,偷看了宋詣一眼,大着膽子道:“這燈籠,其實是陛下親手……”
“陳師傅,收攤吧。”宋詣道。
老師傅暗自嘆了口氣,有些可惜收起攤上的東西。這花燈複雜,老師傅研究了一輩子的手藝都糅合在裏頭,宋詣慣來養尊處優,爲了學着做出來,不可謂沒花心思。
這樣一盞燈籠,不說價值,單說金尊玉貴的天子肯低下頭,朝着他一個手藝人虛心求教,夙興夜寐地製作出來,也算是難得。
但也只是難得罷了。
枝枝不願多說,轉身離去。
夜色漸深,燈火闌珊。枝枝攤開手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頭從前留下的傷疤其實還在,但是至少不再疼痛了。
白鷺和黃鸝在遠處擔心地等着她,察覺到她過來,面色也平平靜靜,霎時放了心。黃鸝卻還是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並未瞧見宋詣,方纔開口道:“奴婢還是覺得,還是不要出門得好。”
“就是,老是撞了晦氣。”白鷺嘀咕。
幾人並未多逛,早早地便回去了。
沈寒亭整日忙碌,枝枝也很少去打攪。
夏日本就悶熱,即便是房間裏放了冰鑑,暑氣還是往肌膚裏蒸。枝枝靠在窗前納涼,半靠在小几上看書,實則是在心裏算大概還有多久才能回去黎國。
只是黎國採出來石油也沒有多久,尋常民衆只拿來點燈燒火,偶有作坊用得多些。
從沈寒亭透露出來的消息上,是說齊國似乎在研究石油的用處。枝枝不太懂家國大事,但是也覺得,這件事怕是會引得北狄和西夷覬覦。
白鷺從檐下匆匆進來,“殿下,李三娘子求見。”
枝枝搖搖頭,“找個藉口打發了便是。”
“只是……她帶着太后懿旨。”白鷺的表情也變得氣惱,她一想到殿下在這裏受到的委屈,便很是不悅。
枝枝手裏的書卷收起,她點了下頭,“那便讓她進來。”
李覃被侍女帶進來時,便看到枝枝斜靠在榻上,身邊立着兩個打扇的小丫鬟。一盆滿滿當當的冰鑑升騰起冷霧,凍過的各色水果剝開,被侍女拿銀籤子遞到她脣邊。
從前怯懦膽小的少女曲着腿,姿態閒適優雅。
朝她看來時,水杏眼冷漠矜貴。一頭烏黑的長髮垂到緋色的裙襬裏,腰肢纖細窈窕,高高在上地點了下下頜,“三娘子坐罷。”
李覃被烈日烤出一身細汗,鬢髮也被吹亂,細棉布的素衣也是皺巴巴的。
饒是她天人之姿,也顯得狼狽侷促。
“我……不坐了。”李覃低下頭,走到枝枝面前跪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今日來,是有求於殿下。”
枝枝不太想說話,喝了一口降火的花茶。
李覃從袖子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枝枝,“殿下的那個丫鬟,確實是五皇子安插到陛下身邊的細作。”她擡起臉來,懇求地看着枝枝,“只是當時陛下不能打草驚蛇,我便代爲出手。”
枝枝捏着茶盞,最終還是抽了過來。
這信件不似不作僞,枝枝暫且收下了,撐着下頜沒說話。
“李家如今已經得到了報應,空有爵位,再無實權。若是陛下再將李家滿門流放,我的兄長不明不白死在了黎國,父親也疾病纏身,這不亞於要了父親母親的性命。”李覃抓緊了袖底的匕首,一貫傲慢的神色徹底消失。
“還請長公主饒了我的父親和母親。”
枝枝給李覃也倒了一杯花茶,開口道:“我與宋詣說過,我不再計較這些。”她忍不住想,要麼乾脆還是提前回黎國算了,實在是受不了李覃這麼三天兩頭地來叨擾。
“阿覃願意以性命作爲誠意。”李覃這句話說得非常快。
話音還未落,銀光一閃,枝枝便聽到匕首刺入血肉的鈍響,鮮血濺到她的衣裳上。
李覃的衣裳霎時一片鮮紅,枝枝愣了片刻,才喊人進來。侍女大夫匆匆而來,給李覃救治,好在白鷺和黃鸝諸人都守在門外,親眼見到了是李覃自裁。
枝枝也沒料到會如此,將李覃送走之後,即刻寫了書信傳給沈寒亭。
也不等沈寒亭回信,勁直帶着護衛起身回黎國。
她本來就帶了沒多少東西,早就想走了,此時乾脆利落。白鷺和黃鸝都是極爲精明能幹的,對此也不曾勸解,反倒是都很高興。
齊國這攤子渾水,饒是局外人都看得頭疼。
七月中的天氣,尚且極爲熱。
趕路並不算輕鬆,一路上都是傍晚與早晨趕路,到了中午與夜裏休息,走得也不快。等到了齊國邊境時,便從京都傳來消息,說是寧國公嫡女李三娘子死了。
李覃一貫有才名,饒是父兄臭名昭著,她也有不少人傾慕。
枝枝聽到消息時,反倒有些麻木。
從她從金陵到齊國京都時,便時時能見到死人,錦繡堆底下不知道埋藏着多少白骨。何況,她走之後,便寫了書信給宋詣,讓他該如何處置李家便如何處置李家,不需要藉着她的名號惹得李家人來糾纏她。
至於宋詣聽進去了不曾,枝枝不想管。
好在到了黎國,便沒有齊國那般炎熱。
枝枝回了赤霞臺的公主府,總算是徹底安寧了下來。七月的黎國暑熱不算厲害,枝枝再也不擔心撞見宋詣,乾脆日日出去遊玩。
她年少時在太學和沈寒亭的伴讀和友人混作一團,時不時扮做小郎君出來玩。
枝枝也換上了圓領的胡服,長髮都束在頭頂戴上襆頭,蹀躞帶上還能掛許多小玩意,又方便又輕鬆。白鷺和黃鸝也換了男裝,跟着枝枝去逛胭脂鋪子。
掌櫃的一見枝枝,便喜笑顏開。
這種舉止大方又面貌出衆的男裝小娘子,幾乎都是極其富貴的人家的女郎,“三樓都是西域剛剛進的貨,都是極爲新奇的,不如上去瞧瞧,一樓的貨色都算是尋常。”
“殿……娘子是許久不曾買過胭脂了。”白鷺提醒道。
枝枝點頭,跟着上了三樓。
上面有幾個妙齡少女坐在隔間內,靠近櫃檯的位置,則是有兩個穿着打扮古怪的胡商。
“小娘子想要買些什麼?”
枝枝想了想道:“都看看吧。”她其實很久沒逛過胭脂鋪子了,一時間好像什麼都想買,“都想買點。”
掌櫃的笑得越發高興了,目光睃巡到枝枝身上,“雲母做的花鈿,遮蓋您面頰上的疤痕是再好不過了。還有這玉屑獺髓製作的祛痕膏,長用下去,疤痕能減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