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總算是當做沒看到這件事似的,勁直向前走到宋詣跟前,“都準備好了。”
外頭的雨水一時比一時大,不少人都被困在客棧內,唉聲嘆氣不絕於耳。宋詣和林城卻第二天一早,便牽出新買的馬匹,朝着紅葉城的方向而去。
天還沒亮,秋雨淅瀝。
道旁唯有驛站的燈火尚且亮着,在黑沉沉的天色中,也顯得壓抑。
宋詣肺腑被刀劍砍傷,被含着冰冷水汽的風一刮,便劇烈咳嗽起來。腿骨在陰寒的風裏,漫長而深重的疼意也經久不息,宋詣卻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城外護國寺的方向。
林城察覺他的目光,低聲道:“屬下已經傳信回了紅葉城,告知出發的消息了。”
宋詣收回目光,一夾馬腹朝着城外而去。
梆子聲被更夫敲響,在開城門之前,城內的民居內次第亮起燈火,響起來幾聲犬吠雞鳴。
枝枝一夜都睡得並不安穩,一夜風雨如注,她起身喚了守夜的小丫鬟進來點上醒神的香料,才赤足走到窗前喝了一碗隔夜的釅茶。
茶水苦澀芳香而冷,順着喉管下去,纔算是澆滅掉夢中帶出來的焦灼。
“殿下還要再睡會麼?”
枝枝搖搖頭,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好一會兒才咬脣道:“風聲太大了,一直做噩夢。”不知道是不是見到宋詣的緣故,她又夢到了從前。
夢裏她又忘記了自己是沈蟬音,只當自己是個孤苦無依的歌女。
雷聲大作,她跪坐在牀榻裏裹着被子,瑟瑟發抖,一邊想着殿下若是來看一看她就好了。夢裏的枝枝盼望得太過於細膩,滿心都是酸澀甜蜜的愛戀,又自慚形穢地害怕。
醒來便像是個笑話一樣。
“點起蠟燭吧。”枝枝開口,“我想看會書。”
婢女遲疑片刻,低聲開口道:“殿下,白鷺姐姐昨日夜裏拿了婚禮的禮儀簿子過來,說是要給殿下看過記下。”她看着枝枝,輕手輕腳地給枝枝揉額心,“可要現在看?”
枝枝手裏的茶盞一緊。
她端坐在燈火下,微微抿脣,過了一會兒方纔開口道:“我不看。”
原本便生得一雙圓鈍的杏仁眼,此時有點惱怒似的,微微鼓起臉頰,便有種少女纔有的賭氣嬌俏感。婢女猶豫了一會兒,一面兒忍不住打量枝枝的面貌,一面兒哄道:“可再過些日子便是婚禮了,婚服都快趕製好了,再過一兩日各種事情忙起來,殿下哪有時間來看禮儀簿子?”
枝枝有點惱,她撐着下頜,“你下去。”
婢女還想再勸,對面的少女已經蹬了一下腿,“快些。”
目送着婢女走遠,枝枝方纔溫吞地抱起榻上的小老虎,摸着毛茸茸的老虎頭,看了一眼四周。她也不知道白息和沈寒亭到底是說了什麼,竟然直接定下了這樁親事,要把她嫁過去。
她嘆了口氣,想來想去都覺得煩。
思來想去,枝枝怎麼想都不太想嫁給白息,這件事她算是和沈寒亭透過不止一次信,但是兄長還是將這件事定下來了。
那麼,她就只能去找白息了。
可這種話,她特意跑過去說,也未免尷尬。
枝枝接過來香胰子,洗漱完畢,這纔開口,“給我遞一張帖子給白將軍。”
“可……如今婚期將近,殿下按規矩是不能和白將軍見面的。”黃鸝道。
“哪來這麼多規矩?”枝枝從前做的出格的事情也不算太少,她嘀咕了句,抓着黃鸝的袖子晃了晃,“我要去見白將軍,這婚事我是斷然不結的。”
黃鸝看了枝枝的神色一會兒,發現她很認真。
她們殿下要做什麼,她斷然不會攔着。
“那奴婢悄悄去送。”黃鸝很快便回答,偷瞧了四周一眼,低聲耳語,“殿下是不是要去外頭和白將軍見面?”
枝枝微微一笑。
黃鸝小心地捂住枝枝的嘴,繼續低聲道:“我的好殿下,白將軍這些日子一直忙着,今日未必能見到。”她聲音很小,“等會我讓白鷺姐姐帶您出去,若是白將軍有空,便今日見面。”
“好。”枝枝道。
黃鸝總算是鬆了口氣,自家殿下她是瞭解的,很少太過於理直氣壯地越格,卻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
枝枝在桌面上鋪開了紙,自己隨手將墨汁磨出來,兌了水蘸墨寫字。不過片刻,便將一張帖子寫好了,拿上沈蟬音的私章蓋上便好。
得了帖子,黃鸝取走離開公主邸。
不過片刻,白鷺便得了消息來了。
枝枝坐在小榻上玩小老虎,瞧見白鷺,便往下一滑站起來,“我今日想要出去喫茶。”
白鷺立刻上前扶住枝枝,開口道:“奴婢來之前已經遣了小廝去碧雲樓,給殿下定雅間去了。”說完,又給枝枝添了幾隻朱釵,扶一扶鬢髮,“只是外頭雨大,路上不大好走。”
“嗯。”枝枝點頭,並未理會白鷺隱隱的阻止。
馬車是一貫都備好的,枝枝上了車,便往碧雲樓去了。
公主府的人和白將軍府的人都算熟稔,很快便有小廝回來傳信,說是黃鸝已經將帖子送入將軍府了,只是不知道今日白將軍是否有空。
枝枝也不急,婚期到底還有半個月。
一直到晌午時分,窗外馬蹄聲和鐵甲聲響起,有小丫鬟上樓來通報,說是白息來了。
簾子被掀開,白息身上輕甲未曾解下,眼底還有幾分淡青的陰影,只是目光銳利清透,迎着枝枝的眼神時微微一笑,威嚴便盡數化爲了溫和。
“殿下。”白息對她行了個禮。
枝枝先一步擡手,“請起,將軍進來坐。”
白鷺和黃鸝退下去,房間內頓時便只剩下枝枝和白息。
大概是猜到了枝枝的意思,白息的目光有些閃躲,沉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殿下今日,是有什麼要問臣。”
這話反倒叫枝枝有些說不出口,她垂着眼喝了一口飲子,一面在心裏組織措辭。但也無法不說,枝枝低聲道:“我一向是把將軍當成親兄長一樣的,和哥哥一樣是看着我長大的。”
這拒絕的意思不算太明顯,白息卻無論如何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