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矮下身來,看着她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我不靠近你。”宋詣心頭升起一股無形的疲倦,不得不揉了揉太陽穴,“西夷圍成了,現如今無人能顧上你。”
“出去。”
宋詣面色不變,扯下她肩頭披着的一對霞帔,隨手丟開。
這才坐在不近不遠的位置,沉默着看着坐在地上的枝枝,語調平緩,“除了嫁給別人,我什麼都能按你的意思來。”
枝枝的下巴放在膝蓋上,垂着眼睫,一直到宋詣以爲她不會說話了,才擡起下頜,漆黑的杏子眼看着宋詣,面無表情道:“好。”
好?
宋詣的目光茫然了一瞬間,隨即浮起一絲亮光。
但對面穿着鮮紅嫁衣的少女又低下頭去了,“現在,出去。”
宋詣沉默着站了起來,當真一言不發地掀開簾子,出去了。
枝枝的目光落在門口的縫隙處,並沒有人駐足在門口。她這才略微鬆開緊繃的身體,看向四周,這大概是個很隱蔽的房間,大概不好出去。
不過宋詣說得對,現在外頭亂了,此時不是逃出去的時機。
至少,她不用嫁給白息了。
枝枝在這個房間待了大概三天,期間會有丫鬟婆子來給她送飯與梳洗,並告知她外頭的情形。
北狄也趁機發作,西夷人闖入皇城。兄長如今焦頭爛額,但皇城尚且安全無虞,而宋詣自齊國帶來的兵士去支援沈寒亭,暫時也忙得很。
這已經是黎國第三次承宋詣的情了。
若是宋詣想做點什麼出格的事情,兄長也沒有反駁宋詣的理由。
一直到第三天天黑,門被打開,宋詣仍穿着帶有血污的鎧甲走進來。他手裏血淋淋的,也不知道做了什麼,見到枝枝,低聲道:“攝政王殘黨趁機起事,你兄長被人圍困在皇宮中。”
枝枝抓緊手裏的袖子,站了起來。
起得太急了,枝枝晃了一下,宋詣下意識伸手扶了她一把。血污染在真絲綃的短襦上,枝枝卻往前朝着房門口走去,抿脣看了宋詣一眼。
宋詣眼睫微顫,伸手抱住她的腰,翻身將她帶上馬。
暮色四合,煙塵滾滾。
流名揹着包袱胡亂逃竄,趁亂鬧事的盜匪持刀作亂。
宋詣的手有些燙,扣在枝枝的手腕上,嗓音沙啞低沉,滾燙的氣息噴在她脖頸上,“朕可以帶你去找你兄長,但齊國將士的命,卻不能由朕胡亂葬送。”
他感到懷裏的少女一顫,下意識撫下她的脊骨,“可朕欠你一條命,死了也無妨。”
從他準備來黎國摻和這盤亂局時,便想過了,要麼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此後千世萬世留名。
要麼,把這條命賠給枝枝,還她家國安寧。
再也不會有小娘子如她這般,流落飄零,和親人天涯不見,任人欺辱打罵。
枝枝心頭灼熱滾燙,像是有什麼難以被碰到的地方,終於不再冰冷。她側目乜了宋詣一眼,咬脣回答,“多謝。”
馬匹嘶鳴着躲過迎面而來的亂箭,宋詣將枝枝摟在懷裏,騎馬繞過京都最混亂的大街,順着小道朝着兵馬指揮司而去,一路上耳邊嘈雜吵鬧。
不遠處的攝政王殘黨認出宋詣。
“殺了他!那是齊國宋詣!”
“斬殺兩人,封爲萬戶侯!”
宋詣抽出背後羽箭,將枝枝往下一按,張弓搭箭對準遠處喧囂嚷嚷的頭頭,一箭射出。對面的人頭顱噴射出鮮血,其餘的人卻越發興奮,朝着宋詣瘋狂追來。
枝枝感覺到馬受傷了,越來越不受控制,速度也慢了下來。
“宋詣……”她艱難地從他懷裏冒出頭來,偷偷看了一眼四周,果然瞧見宋詣肩頭中了一支羽箭,“你還好嗎?”
“還好……”宋詣一開口,鮮血便順着脣角流下來。
枝枝微微抿脣,從袖子裏拿出止痛藥來。馬背顛簸,她不得不緊緊抓住宋詣胸前的衣裳,仰起臉來才能看到他的臉,將丸藥塞入他口中。
“是止痛的。”她解釋。
宋詣和着血嚥下去,悶悶嗯了聲。
遠處箭矢朝着枝枝而來,宋詣下意識伸手將她按下去。枝枝也回過神來,側目看過去,便瞧見宋詣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一箭。
箭簇刺穿他的肩膀,上頭滿是鮮血。
她默不作聲低下頭去,不再看了。
宋詣掃了她一眼,解釋道:“朕不是苦肉計。”
“哦。”枝枝道。
兩人一時之間便又沒有說話,受了傷的馬跑得不快,枝枝坐在宋詣懷裏,被他帶着往兵馬指揮司去。兩人且戰且行,最後搶了一匹馬,纔算是擺脫了流匪般的殘黨。
兵馬司內,一片混亂。
宋詣下馬,“你躲在這裏,我若是沒出來,便……”他沉默了一會,“便一直躲着。”
他看着枝枝身上被他染紅的血跡,目光黯淡了幾分,扯下自己暗色的斗篷將她色澤豔麗的綠綺裙子遮住,看了枝枝好一會兒,才鬆開手。
火光席捲了一條長街,濃煙遮天蔽月。
枝枝渾身裹着他深灰的斗篷,雪白的臉上有血跡,杏子眼裏水光瀲灩。
她忽然踮起腳,將肩頭斗篷扯下來,披在宋詣肩頭,然後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匕首,嗓音軟糯又堅定,“我是沈蟬音,他們要聽我的。”
宋詣看見枝枝手裏緊緊抓着的,是一塊金牌。
說完,她便要朝內走去。
宋詣伸手將她拉了一把,自己往前走了一大步,勁直朝內走去。
枝枝跟在他身後,握緊手裏的手裏匕首,實則害怕得不行。前面的宋詣忽然頓住,枝枝險些撞上去,卻被宋詣扶了一把。
刀劍出鞘的聲響在一瞬間響起。
宋詣推了枝枝一把,“跑。”
枝枝沒有猶豫,提起裙襬便往外跑去。
宋詣手裏握着一把撿來的長刀,格擋開刺過來的劍,也隨即出來。他眉頭皺起,實在沒料到沈寒亭能蠢到讓兵馬司都被趙夷的勢力浸透還未曾察覺。
枝枝不蠢,大致猜到了什麼。
可如今兵馬司是唯一可以快速調動的衛兵,若是沒有兵馬司,整個黎國京都怕是再沒有力量去救沈寒亭了。
宋詣一把捂住枝枝的眼睛,手起刀落,一刀斬殺撲向枝枝的人。
“沒有人可以救我兄長了。”枝枝的嗓音有點顫,她被宋詣拉着,竭力不想拖後腿,可眼前不是刀光便是血光,慌得枝枝眼前眩暈發白,“也沒人可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