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醒過來時,看着白鷺好一會兒,有點不知道如何面對宋詣。

    他離開之前,她還依依不捨,送他到宮門口。

    兩人約好了,等到他處理完齊國的事情,便前來黎國求娶她。枝枝那時候雖然有點羞怯,但是滿心歡喜,滿等着他回來見她。

    就連交付繡房的嫁衣,都特意裁了雲錦緙絲,按着她的尺碼做了起來。

    白鷺在屋外不曾進來,這些日子枝枝一直沒開口說話,只是神態語氣卻不似失憶的時候,想也知道她是想起來了之前的事情。

    “殿下還不說話麼?”黃鸝端着甜湯,語調憂愁,“剛剛宮裏傳來消息,說是齊國陛下已經出發了,不日便要來了。”

    白鷺煩躁地剪掉盆栽枝葉,“拿不準殿下怎麼想的。”

    黃鸝嘀咕,“總歸是不爽利。”

    誰都看得出來,枝枝心情不大好。

    窗子被咯吱一聲打開,枝枝從窗內看過來,語調溫和,“不要說悄悄話,進來。”她掃了一眼遠處掃雪的小丫鬟,補充了句,“這些日子少安排些人進來,有些聒噪。”

    白鷺應了,轉而進來。

    她端着黃鸝送來的甜湯,低聲道:“殿下要去流芳郡主的婚禮麼?”

    “給我梳頭。”枝枝道。

    白鷺便拿起桃木梳,將枝枝的長髮梳順,拿紅絛子繫住黑壓壓的發,再拿了木簪綰起髮髻。又取了珍珠釵子,只簡單地裝飾了下,大方得體便作罷。

    又換了一身衣裳,纔出門。

    沈雲早就梳妝好,坐在灑了八寶乾果的牀上,身邊四處都是親友送的首飾珠寶。

    枝枝走過去,說了些祝福的話,方纔掃了一眼四周。

    “雲娘子不曾來。”沈雲解釋道,“她上次胡鬧,還得殿下摔傷,此時還被禁足着呢。”

    枝枝略微一笑,“我原本也是感謝她。”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沈雲的手,語調溫柔,“我記起從前的事情了,也算不是稀裏糊塗。”

    沈雲一愣,“殿下……”

    她跟着枝枝來往得多,爲人也熨帖,多少也猜到了些有關枝枝的事情。

    枝枝把她的鳳冠扶正,“往後你嫁了人,便不能出來與我們一起玩耍,但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只消派人來我公主府一趟,無論如何我也給你撐腰。”

    “殿下心善,”沈雲感慨,“日後若是有需要阿雲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枝枝閨中的朋友不多,她覺得沈雲就不錯。

    心地是善良的。

    “成親呢,要說吉祥話。”枝枝笑起來,捏了捏沈雲的臉頰,將鬢上一隻沈寒亭賞賜的金簪插入沈雲鬢發,“這是陛下賞給我的簪子,見此簪如見陛下。”

    目送着沈雲出嫁,枝枝才離去。

    只是她心裏有些堵着,乾脆棄了馬車,帶着冪離順着街道往前走。

    街道上紅妝十里,隔一段地方便有挑夫挑着一擔銅錢撒錢,不少孩童圍在送親的隊伍旁爭搶撒了滿地的喜糖喜錢,笑嘻嘻地唱着兒歌。

    枝枝瞧着喜慶的畫面,心情莫名好了些。

    黃鸝不近不遠地跟着,隨手往嘴裏拋了顆糉子糖,和白鷺閒聊,“殿下今日心情還不錯,你勸着殿下多逛逛?”

    白鷺搖搖頭,“看好殿下。”

    樓上的少年錦衣一翻,踩着欄杆,抓住旌旗躍下來,穩穩當當地站在了枝枝跟前,笑着喊她,“阿音姐姐!”

    帷紗被他衣角帶動的風吹開,枝枝下意識扶住帷帽,莫名地被楚亦這樣明朗的情緒感染,也微微一笑,“怎麼了?”

    “瞧見你了,便來見你了。”楚亦撓了撓後腦勺,乾脆將無處安放的雙手背在身後,跟在枝枝身邊,“怎麼不坐馬車……還有,阿音姐姐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了嗎?”

    撿錢的小童橫衝直撞,枝枝險些被撞倒。

    楚亦反應很快,一把扶住枝枝的腰,將她帶到裏側去。

    對面來使館的門正被打開,宋詣正瞧見楚亦摟着枝枝的腰,將纖弱嬌軟的少女護在身側,方纔一敲小童的腦袋,叉腰兇起來,“你撞到姐姐了,下次不許了!”

    小孩子哪見過這個陣仗,一下子就被嚇哭了。

    楚亦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繼續張牙舞爪嚇唬他,“快給姐姐道歉,下次不許這樣了。”

    小孩哇地一聲哭得慘絕人寰。

    枝枝覺得好笑,楚亦看着更像個小孩子,她從荷包中取了一塊牛乳花生糖塞給他,“別哭,他嚇你的。”

    少女的嗓音又軟又糯,比乳糖還要甜。

    小童看見這麼漂亮的一個姐姐溫言軟語地安慰他,當真抽抽噎噎止住了些,伸手接過那塊香噴噴的糖,塞進嘴裏一下子不哭了,甜得眨了眨滿是淚花的眼。

    “謝謝……姐姐。”小童羞澀道。

    他偷眼瞧枝枝,有些挪不開眼,盯着枝枝腰間亮晶晶的嵌寶匕首。

    楚亦不耐煩地擋在枝枝面前,輕輕推了小孩一把,“再不去搶喜錢,都要被搶光了。”

    小童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枝枝一眼,又衝過去搶灑了滿地的銅板了。

    枝枝忍不住悶笑。

    楚亦有些莫名地回過頭來,但是下意識露出個乖巧討喜的表情,伸手勾了勾枝枝的荷包,眼尾一挑,“阿姐怎麼帶了這麼個醜荷包兒。”

    “醜嗎?”枝枝掃了一眼,反應過來,這是宋詣繡給她的那個。

    大概是失憶的時候愚蠢,竟然也不覺得醜。

    她有些嫌棄地瞧了一眼,隨口道:“等回去了,便換一個好看的。”

    站在對面的宋詣沉默地看着兩人笑着打鬧都小孩,那句很清晰的嫌棄,自然也聽得明明白白。他的目光落在枝枝的裙子上,上頭的荷包確實算不得好看,卻的的確確是他耐着性子,忍着丟臉做出來的。

    原來……她這樣不屑一顧。

    宋詣悶咳幾聲,掃了一眼不知所謂的劉成,淡淡道:“下去吧。”

    無妨,除了枝枝,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曾這樣卑微過。

    這樣想着,他還是咳得越來越厲害,一口淤血噴在門扉上。

    宋詣看着鮮紅的血跡,眼前有些發白,隔着從街道上穿行而過的緋紅喜轎,只覺得這紅色刺得他目眩神迷,好半天都緩不過來神。

    街那頭的少男少女渾然不覺。

    “那個,乳糖能不能分我一塊?”楚亦撓了撓頭髮,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垂着眼去看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女,板了板笑起來還有些稚氣的臉,“我也想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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