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去找沈寒亭,沈寒亭面色一變。

    不只是沈寒亭,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霎時間,風雅的曲水宴會散了個乾淨,沈寒亭率先走上前來,“白息,你這是?”

    白息擡手,甲冑寒光凜凜,“臣斗膽,持劍來京都,清君側,斬亂臣。”

    所有人都瘋了般朝着外面衝去,白息身後的士兵數量並不多,但都是戰場上九死一生的精銳,只消片刻就圍困了所有人。

    而之前,西夷來犯,皇城兵馬司的權利被收回重新分配。

    沈寒亭交給的……是白息的心腹。

    和枝枝一樣,沈寒亭也對白息信任至極,從未想過白息會背叛自己。

    枝枝好一會兒,才從久遠的記憶裏扒拉出來一點可能相關的原因。白息原本是奴隸,九死一生地試練後,才成爲暗衛,保護長公主沈蟬音。

    白息沉默寡言,而年少的沈蟬音卻是個活潑又敏感的小姑娘。

    她還記得,七歲那年有次和沈寒亭吵架了,枝枝賭氣躲在了沒有人的冷宮,結果天黑之後找不到回去的路,嚇得躲在角落哭。

    最先找到她的,就是白息。

    她當時蹲在角落裏,眼淚巴巴的,卻因爲怕黑不肯從角落鑽出來。

    白息沉默地外頭陪着她,什麼也不說。

    枝枝那時候沒那麼怕了,小聲和他說話,“你爲什麼不愛說話呀?”

    少年眉眼深沉寂寥,像是一把藏在鞘裏的刀,即便那麼沉默也顯得鋒芒畢露,好久才生澀回答她,“以前很少說。”

    “以前?以前什麼時候?”枝枝對他很好奇。

    那時候她年紀小,又活得光風霽月,當然好奇這樣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暗衛營訓練的時候。”白息微微抿脣,“每個月考覈,都會淘汰一個人,淘汰掉的那個人,必死無疑。”

    小姑娘徹底不害怕了,繼續刨根問底,“所以,你們每個人都要把所有時間放在訓練上,沒有時間說話?”

    少年嗯了聲,補充道:“誰也不知道,下次是誰死在誰手裏。很多時候,被淘汰的那個人,是死在考覈中的那個。”

    枝枝有點害怕,她從來不知道人命這樣輕賤。

    她沒見過幾個人死去,總覺得大家都會天長地久地活着,永遠都如現在這樣活着。

    “白息,那你可要好好活着。”枝枝抱着膝蓋,難得有點悵然,“若是你哪天死掉了,我會很難過的。而且,我難過不算什麼……”

    少年擡眼,漆黑的瞳孔裏盛了一寸月光。

    “殿下不該爲我難過。”他垂下眼去,“我這樣的人,卑賤如泥,死了還有許多個來公主身邊保護公主。”

    枝枝固執說完自己的話,“我難過不算什麼,你自己就這麼沒有了,纔是最可惜的。”少女爛漫又矯情,“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有你自己那樣,知道自己的一切可貴與可悲。”

    那時候白息沒聽懂這句話。

    他只覺得,這個小公主真叫人喜歡。

    她身上有太過柔軟溫暖的光芒,叫人忍不住地想要呵護她,保護她。

    肝腦塗地,再死不惜。

    “你有父母嗎?”枝枝問他。

    少年沉默好久,“死了。”過了一會兒,他繼續道,“只有抄家的大罪,子女纔會併入奴籍,一輩子不得翻身。”

    枝枝幹巴巴安慰他,“等我以後長大了,有封號了,我就叫父皇幫你洗去奴籍。你武功這麼好,我以後讓你去當大將軍,保護天下百姓好不好?”

    實在是太過久遠,遠到枝枝都忘記白息是怎麼回答她的。

    她看着白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鎮守北地數年、戰功赫赫的大將軍,竟然會有一天,操戈向皇室。

    “陛下怕是已經忘了,當年的白易案。”白息冷眼看着沈寒亭等人帶來的侍衛負隅頑抗,他目光冷冽,“那件案子,是陛下處理的第一件政事。”

    枝枝沒聽說過,側目看向沈寒亭。

    沈寒亭眸子幽深,面色卻隱隱發白。

    “陛下獨斷專行,誤判了白息抄家,全家上下,除了幼女沒入奴籍,無一不斬首示衆。”白息輕嗤一聲,眸色幽深,“後來雖然發現是誤判,卻因影響深重,朝廷不敢公之於衆。”

    “歸根到底,是怕動搖陛下的儲君之位,對麼?”

    沈寒亭微微皺眉,看向白息,“並非只是如此,當年朝野之上黨政甚衆,朕哪怕是知道誤判也……”

    白息諷刺一笑,“歸根到底,是爲了你沈家的天下安穩,所以旁人枉死的性命便不值錢。”他盯着沈寒亭,掃了一眼枝枝,“殿下,我也想過作罷。”

    枝枝被黃鸝牽在手裏,指縫裏都是黏膩的冷汗。

    她看向白息,然後垂下眼來。

    人非聖賢。

    “可沈寒亭無能。”他冷下臉。

    沈寒亭無能,他鎮守北地多年,擋住了最兇惡的北狄人。明明是守成之主,卻被攝政王趕下臺,連西夷那些烏合之衆,都需要宋詣插手才能趕走。

    黎國動盪不安,邊城本就生存艱難,動盪之下貨幣不值錢,貧瘠的北地邊城苦不堪言。

    沈蟬音次次被朝臣逼着和親,西夷事件之後,沈寒亭再也沒有反駁這些聲音的餘地,竟然當真默認失憶的枝枝和宋詣待在一起。

    沈寒亭面色如常,低聲吩咐心腹,“送公主走。”

    白息喜歡吱吱,如果已經打算徹底和他沈家鬧翻,自然也不怕囚禁強娶吱吱。

    何況,白息對他的怨氣裏,肯定也有他護不住吱吱的緣故。可這麼多次,也讓沈寒亭看開了,若非真心悔過,絕不至於恨不得把一切拿來彌補。

    他睜隻眼閉隻眼,算是也給吱吱一個選擇的餘地。

    黃鸝低低提醒一聲,牽住吱吱的手,在混亂中帶着枝枝朝着重圍外去。沈寒亭的護衛護住枝枝,黃鸝牽來一匹馬,抱着枝枝翻上去。

    “殿下,抓穩。”

    枝枝不想給別人添亂,只看了一眼沈寒亭。

    兄妹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下頭。

    白息的人追上來,被沈寒亭的護衛截住,枝枝提醒黃鸝,“去找宋詣。”

    話音剛落,遠處信號彈破空而去,宋詣穿着常服策馬而來。看見馬背上的枝枝,擦身而過時,朝她伸出了手。

    黃鸝有些警惕。

    羽箭破空而來,枝枝側過臉去,宋詣伸手一把撈過枝枝的腰,將她從身側的馬背上抱進懷裏,一勒繮繩,在馬匹騰躍間將她護入懷中,避開一道從背後而來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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