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家五口人,龔秀娘三口人,倒是好安頓,展家安排到褚家這一隊裏,展老夫人趙氏和展夫人魏氏,跟褚夫人都是故交,她們也都認識,氣氛還算融洽。

    龔秀娘三口自然就融到了龔家的那一隊,都是同姓,也算是找到了孃家。

    只是龔秀孃的婆婆崔王氏似乎是個不好惹的,一看到大家擠在一起,滿臉的嫌棄。

    “我兒可是爲了救袁將軍纔去的,說好的,不會虧待咱們,怎麼還讓咱們來這麼個地方,秀娘,明日你跟我去找袁將軍,咱們要住城裏不住鄉下。”

    龔秀娘當着衆人的面不好說什麼,小聲的勸崔王氏:“娘,你就別嫌棄了,城裏的房子都沒了,再說咱們就這點銀子,又沒啥營生,城裏那麼貴怎麼住得起。”

    崔王氏氣得直哭,不滿的撇撇嘴:“誰不知道城裏的屋子都被那些當官的都給搶了,我兒若是沒死,一定能分個一間半間的瓦房,也不至於跟人擠在這裏。”

    燕關城裏房屋確實不少,可都是有主的,要是他們去住就得租,關外的七城都沒了,燕關城內的房價是一飛沖天。

    從前十兩銀子能買一間大瓦房帶個小院子,如今,十兩銀子只能住半年,房價堪比京城了。

    龔秀孃的相公沒了,公家給了他們四十兩的撫卹金,袁將軍自己也添了二十兩。

    按說在城裏買房夠了,可之後呢?

    她們娘倆帶着三歲的孩子,什麼也不會,難道以後不要生活了嗎?

    只要有銀子傍身,龔秀娘心裏就不慌,村裏生活一年也用不了二兩銀子,她有六十兩那,足夠把孩子養大了。

    失去男人龔秀娘心裏也不好受,沒有理會婆婆,徑自在草蓆上鋪牀鋪,一旁的小兒子被嚇得睜大眼睛看看崔王氏,看看龔秀娘,清澈的眼睛裏滿含淚水,看上去十分可憐。

    龔秀娘把牀鋪好就趕緊抱着孩子安穩:“乖,不怕,娘在呢?”

    “娘,我想找爹爹……”

    軟軟糯糯的聲音,刺痛龔秀孃的心裏,像是刀子一般,她的眼圈瞬間紅了,豆大的淚水滾落在孩子的身上。

    “你爹去打仗了,現在回不來,等你長大了好好讀書,給他寫信,讓他快點回來……”

    誰知龔秀孃的話還沒說完,崔王氏就用力拽着孩子的胳膊,把他們孃兒倆分開。

    撕心裂肺的喊道:“你爹沒了,他死了,你沒爹了,以後你娘要是改嫁了,你連娘都沒了……”

    崔王氏大喊大叫的,把孩子也給嚇哭了,一時間屋子裏傳來驚天動地的哭聲。

    村子不大,屋子本來也不多,按照每個隊的人數來分房子,有的是十幾個人一間小茅房,有的是二三十人一個大屋子,龔秀娘三口被分到一個二三十人的大屋子,就在角落裏。

    屋子裏有老的小的,大家有的在做針線,有的在聊天。

    聽到這邊的動靜,大家都停下來,齊刷刷的看着她們,龔秀娘此刻覺得窘迫極了。

    “娘,娘,你嚇到雲兒了。”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我兒子沒了,你是守不住的,早晚要改嫁,何苦騙我孫子那。”崔王氏壓根不聽龔秀孃的,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哀嚎,似乎想把自己的悲傷傳染給所有人。

    此時龔四叔的媳婦龔四嬸走了過來,皺着眉頭瞧瞧龔秀娘,又瞧瞧崔王氏,勸道:“嫂子,你就是剛來的崔秀才一家吧,哎呀,我聽我那口子說了,崔秀才可是文武雙全啊,只可惜命不好。說起來,咱們還有一面之緣那……”

    龔四嬸跟崔王氏套着近乎,崔王氏總算是不哭了,腦子裏卻想着她啥時候跟龔四嬸見過面。

    “可我咋不認識你那?”

    龔四嬸笑笑順手把崔王氏給拉了起來,攙扶到一旁的凳子上。

    “你貴人多忘事,那能記得我呀,就是在秀娘成親那天,我和他四叔去送的嫁……”

    龔家在當地也算是大戶人家,親戚衆多,龔四嬸這麼一說,就連龔秀娘都似乎有些印象了。

    “我想起來了,你是三爺爺家的嬸子……”

    龔四嬸點點頭:“看,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以後你們孃兒仨就安心的住這兒吧。”

    龔秀娘打眼掃了一眼周圍,看似陌生卻都熟悉的臉,如今已經都成了過去了。

    龔家有糧有田,是個大家族,人口衆多,就連龔秀娘也不一定能認全,更何況他們自詡書香門第,家中女子管教很嚴,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龔秀娘嫁的也是不錯,是個秀才,所以這門親事算是門當戶對。

    如果沒有這場戰事,龔秀娘跟她的相公一定會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的,可是如今,龔家沒了,婆家只剩婆婆一個人,敵軍打來,逃走的逃走,實在不願意逃走的,基本上都家破人亡了。

    龔秀娘和龔四嬸不是一枝的嫡親,卻是同姓一脈的人,看着往日穿金戴銀,身邊丫鬟成羣的這些夫人們,龔秀娘心裏一片淒涼。

    崔王氏拉着龔四嬸的手,喋喋不休的說着兒子死的冤屈。

    龔秀娘卻什麼也不肯說,蜷縮在角落裏,哄着受驚嚇的兒子睡着了。

    “我兒子馬上就成千夫長了,別看他是個讀書人,從小也喜歡練武,還聰明,十四歲就考中秀才,若不是打仗,如今至少也是個舉人,回頭進京考個進士……”

    崔王氏摸着眼淚訴說着心裏的痛。

    可是再坐的人們,誰心裏沒有痛呢,龔四嬸的兒子和兒媳婦在逃難中失蹤了,她兒媳婦還懷着身孕那,快倆月了,音信全無。

    誰家的孩子在跑的時候病死了,誰家的父親在跑的時候被殺了……一時間屋子裏萋萋聲一片。

    葉瑤拿着一隻野雞送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四嬸兒,你們這是怎麼了?這是狗蛋去山上打的野雞,讓給你們送來喫,你們……”

    龔秀娘背對着門口,抱着孩子沒睡着,悄悄的抹眼淚,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悠悠的扭過頭。

    “葉瑤?原來你也在這裏?”

    葉瑤也吃了一驚:“這不是秀娘麼,你怎麼也來了?你相公不是百夫長麼,應該在軍營啊。”

    像褚玉這種沒上過幾次戰場的人,會被要求徵兵,帶着老百耕地屯田,做後勤工作。像龔秀娘男人打了兩年仗,又有軍功的人是在軍營裏訓練的。

    葉瑤的話一出口,龔秀孃的淚像是決堤一樣,嘩啦就流了下來:“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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