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淋淋漓漓,洇溼了繡香蘭草的衣襬,依舊不見停的跡象。

    楚崢越手中的傘向沈清漪傾瀉着,水柱順着傘面滾落在沈清漪的身側,衝散了空氣中的血腥氣息。

    沈清漪抱臂在地,冷風拂面,引得她周身戰慄,她也只得儘量地蜷縮着身體,等待着楚崢越下一句的詢問。

    她已做好了被楚崢越質問的打算。

    沈清漪覺得眼前那抹陰影又重新貼近了自己,想起前世楚崢越的陰狠手段不由下意識地瑟縮。

    她就知道,楚崢越是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她的。

    楚崢越即便今生爪牙未露,他睚眥必報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

    她任命地閉上眼睛。

    然而,卻只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嗤笑。

    少年俯下身去,動作溫柔地拂去沈清漪緊貼額上的碎髮,道:“三姑娘的美貌天下難尋,雨天溼滑,再等下去路就更難走了,你衣裳都溼透了,難道不覺得冷麼?”

    沈清漪不由驚愕。

    她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

    少年額角因下雨的霧氣而略略有些溼潤,薄脣噙着笑意,爲她拂去碎髮的動作溫柔而小心,眼神如在觀賞着一件世上最珍貴的寶器。

    同楚崢越對視一處,沈清漪不由微怔。

    他在她眼中,並非全然無地位。

    他待她,是有珍視的……

    心底的疙瘩似是在這一剎那被解開,明明身子凍得發緊,可內裏不知爲何,忽然變得柔軟而暖和,像是有一牀棉被將她包裹其中,再不會將她放開一般。

    就如前世,楚崢越將她擁入懷中,扶着她的手臂,張弓搭箭時那般。

    沈清漪望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她對他,究竟抱着什麼樣的心思……

    當真,只有感激之情麼?

    而楚崢越並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抱着自己形容無助,眼神迅速地掃過某處,又不動聲色地收回,溫聲道:“地面溼滑,我抱你回去。”

    沈清漪驚愕:“這……”

    還沒等她出口推辭,楚崢越便一把將她抱入了懷中。

    地面溼滑,楚崢越手中還要撐着傘,卻單手便將她撈入懷中,沈清漪如今不過十三歲的年紀,雖美貌卻形容嬌小,遠不及袁晚寧的成熟高挑,被楚崢越這一抱之下,整個人乾脆都坐在了他的半邊手臂上。

    楚崢越抱着她的動作分外輕巧,如抱着一個毫無重量的布娃娃般輕盈。

    他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攏着她的小腿,摟抱的動作視若珍寶,無論何人看見,只怕都會以爲他二人是一對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甚至就連楚崢越自己,都曾在某一瞬間恍惚覺得自己也許對懷中少女早已不知不覺中鍾情多年。

    但唯有他知曉,他在沈清漪坐上自己肩頭的剎那便收起了那抹笑意。

    與之替代的,是緊跟着滲出的一抹殺意。

    他清晰地發覺,有人,正冒雨站在他們的身後。

    猩紅的雙目,正帶着恨意望着他們那親密的背影。

    “沈清漪……又是沈清漪……又是沈清漪……又是她,又是她!她竟然……還沒有死?!”

    那人抱着頭跪地如發了瘋般咆哮着,一拳便砸入了面前的泥水之中。

    泥水狼狽地染在發上,卻讓那雙猩紅的眼睛更添了兩分恐怖。

    “沈清漪……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絕不!”

    眨眼間,人影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與此同時,沈清漪忽然覺得似有鍼芒在身一般,渾身都打了個激靈。

    她本能地看向楚崢越的身後,卻是空空如也。

    沈清漪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方纔總覺得那裏有人似的……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面前忽然傳出一聲怒吼。

    “楚崢越,你在做什麼?!”

    緊接而來的便是朝着楚崢越門面驟然砸來的一拳頭!

    楚崢越結結實實地捱了這一拳,手中的紙傘狼狽落地,被泥水打溼,連肩頭的沈清漪都驚呼了一聲,險些便摔在地上,卻被對方接住,又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沈清漪站穩後才擡起頭來,見了來人不由微怔,不可置信地喚道:“……哥?”

    沈經年一把拉過她的手臂將她護在身後,怒目而視楚崢越,喝道:“楚崢越,你身爲世子究竟懂不懂禮義廉恥!對我妹妹這是做什麼?!”

    沈清漪見此便知沈經年是誤會了楚崢越,連忙扯住哥哥的手臂試圖解釋道:“哥你別誤會,方纔是世子爺他……”

    “閉嘴!你少替他解釋!此事關乎你的名節,豈能兒戲?!”

    沈經年狠狠唾了一口,話語中帶着威脅。

    “別以爲你楚崢越是臨江王世子我便怕了你!我的妹妹乃是家中至寶,斷沒有認人輕浮了去的道理!若再被我瞧見一次,我一定卸了你的胳膊!”

    他威脅完,便牽起妹妹的手,盯着楚崢越道:“阿瑤,我們走,爲兄再不許你同這登徒浪子親近!”

    說着,不由分說將沈清漪拉走,唯剩一個楚崢越在原地。

    楚崢越彎了彎脣,伸手擦去脣角血漬,竟也不惱,反倒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

    而那一邊,神色陰沉的沈經年便將沈清漪拉去了衆人集合之處。

    圍場內侍們還在點算着各人捕來的獵物,爲求無人舞弊,衆人便需等候點算完畢,因而一時間還不能離開。

    沈清漪狼狽地用手遮着頭頂,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試圖解釋。

    “哥,真的不是楚世子無禮與我,是我們被困在林中卻只找到一把傘,地上又溼滑,楚世子怕我跌倒,這才——”

    “閉嘴,你別替那等孟浪之人開脫!”

    沈經年不耐地打斷她,待到了歇腳之處他才鬆開手,又喚人拿了保暖的袍子與白巾帕來親自爲妹妹擦頭髮,末了沒好氣地將巾帕往桌上一扔,揚着眉毛道:“那楚崢越的三弟弟便是個流連花街柳巷的猥瑣之徒,他這個哥哥能是什麼好餅?即便地面溼滑,又何須那般輕浮舉止,摟摟抱抱,若被旁人看到,成何體統?你眼瞧着便要到了議親的歲數,若同這臨江王扯上關係……”

    他噤了聲,餘下的話便化作一聲嘆息。

    沈清漪知道哥哥在擔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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