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經年與周夢芙成婚,已是入冬月之後的事了。

    如今周夢芙已是馮家的繼姑娘,同沈經年自然稱得上門當戶對,繁冗禮節皆是按郡主成婚的規矩來辦的,沈清漪又財大氣粗地爲周夢芙添了一倍的嫁妝,十里紅妝,盛大喜事,不負周夢芙兩世悽苦。

    沈經年人緣好,又是這樣的少年英雄,沈清漪生怕馮家又敢來鬧事,便乾脆帶了孔十翼衆人前來坐鎮,馮家倒是一反常態,並未生事。

    然而酒席宴上,楚崢陽卻是滿目寂寥。

    他望着喜氣洋洋攙扶着周夢芙入洞房的沈經年,以及抱着沈清漪逼着她喝酒的玉錦繡,自己卻同兩個兄長坐在桌畔,只覺這些年來,自己閱美無數,可夜半朦朧,腦中卻唯有那一抹抹不去的硃砂痣,心頭猛然一痛,經過酒精催化,便更化作了無限寂寥。

    楚崢宜看着他的失魂落魄,皺了皺眉。

    他從他手中奪下酒杯,道:“阿陽,你醉了,回去吧。”

    楚崢陽擺了擺手,靠着楚崢越的肩膀,大着舌頭含糊道:“哥,我沒醉,我,我就是心裏頭發酸……”

    楚崢越道:“醉成這樣還不叫醉?”

    楚崢陽擡起眼,一雙桃花目如今已朦朧地浮上了一層水霧,好似一汪泉水,泫然欲泣。

    他道:“哥哥,你們如今都有主了,原以爲還有個沈二哥陪着我,如今他也有姑娘了,只有我……呵……只有我啊。”

    他想要起身,卻向下一栽,正摔入楚崢越的懷中。

    楚崢越抱着他來皺了皺眉,本想喚人來,然而想了想,卻還是擡頭道:“玉錦繡!”

    玉錦繡和沈清漪聞聲一齊轉過頭來。

    見到那醉倒在楚崢越懷中的楚崢陽,兩人皺了眉,結伴一同前來。

    沈清漪道:“這是怎麼了?看見我二哥成婚竟這般開懷,這是多吃了多少酒啊?”

    玉錦繡咯咯笑道:“楚三爺酒量一向很差,醉到如此自然也是常事嘍。”

    楚崢越未曾理會她的陰陽怪氣,只是隨手將楚崢陽扔到她懷中,道:“阿陽就交給你了。”

    玉錦繡不滿地輕輕“嘖”了一聲,卻也未曾放手。

    她一拍巴掌,便有兩個蒙面女子悄然現身,無聲息地扛起楚崢陽就跑。

    玉錦繡衝着沈清漪拋了個媚眼。

    “回見嘍。”

    沈清漪不由一陣惡寒。

    她將楚崢宜隨手推去一旁,毫不客氣地搶了他的座位,楚崢宜翻了個白眼,也懶得理她,自顧端着酒去找正同手帕交們說笑的遷蘿郡主。

    桌上便只剩沈清漪和楚崢越兩人。

    沈清漪嘆道:“唉,如今啊,就剩楚三一個孤家寡人了。”

    楚崢越挑眉。

    “怎麼,有我一個不夠,你還惦記讓阿陽做你的面首不成啊?”

    沈清漪氣惱地捅了他一下:“你有沒有正經!”

    楚崢越悻悻:“那你忽然提起此事做什麼?我家娘子在外拈花惹草的,我自然該防着些。”

    “去死。”

    沈清漪沒好氣。

    “不過說起此事我還真有件事不明白。”

    她道。

    楚崢越道:“何事?”

    沈清漪問道:“自然是夢芙之事。你說,這夢芙呢,不過是個民間女子,同柳嫣又是非親非故,若說是爲了沈家,如今我嫁予了你,沈家自然並非她一派,我與她更是水火不容。好好的,她忽然無緣無故幫夢芙成了馮家的姑娘又是何緣故?此事我着實費解。”

    楚崢越抿脣一笑。

    他道:“他哪裏是真想幫夢芙,不過是給馮氏兄弟幾個添個堵,另外賣你兄妹個人情兒罷了。”

    沈清漪微怔:“這話從何說起?”

    楚崢越慢悠悠地拿了一隻龍蝦來,邊剝邊道:“說來此事,那可就話長了。”

    “當初馮五死在玉錦繡手中,馮家人不敢輕易對玉錦繡下手,自然對夢芙懷恨在心,便將主意打在了夢芙的身上,奈何趙琥卻早對夢芙起了心思。

    “柳嫣最初原是想要左右逢源,將趙琥和趙旭一同收入囊中,於是意圖將夢芙獻給趙琥來達到目的,誰知卻被你破了局,還險些害得趙旭和趙琥反目成仇,柳嫣也只得將賭注都挪移到趙旭的身上。

    “她原本的計劃已經被迫改變也就罷了,若是以她的手段藉機拉攏袁家等老臣也並非全無可能,偏生馮家母子不肯放棄,被你和袁夫人當衆羞辱。

    “而馮春本就是趙旭的人,如此一來,袁家自然更不肯擁立趙旭,她原本的計策便都泡了湯,一切皆拜馮家所賜,她自然不會讓馮家人過的太痛快嘍。”

    聽了楚崢越的解釋,沈清漪才恍然,道:“我就說她怎會這麼好心,無緣無故幫我二哥和二嫂子,原來還是爲了公報私仇,呵。”

    她幸災樂禍:“依照柳嫣那睚眥必報的性子,我可不相信她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就放了馮家,更大的報復,只怕在後頭。”

    楚崢越道:“你也別高興太早,連馮氏她都不肯放過,你以爲她會那麼輕易放過你麼?”

    沈清漪無所謂:“怕什麼?今生我已不再是囚困後宮的困獸,更何況她腹中還有個孩子,我倒要看她還能有什麼手段。”

    “你呦。”

    楚崢越隨手將剝好的蝦塞入她口中。

    沈清漪彎着眉眼,笑了。

    二人打情罵俏間,便未曾發覺有人悄然出了門去。

    “錦兒,我想你啊——!”

    而那一頭,醉醺醺的楚崢陽撒着酒瘋推開了兩個侍女,搖搖晃晃地歪在玉錦繡的身上,被玉錦繡一巴掌拍在臉上推開。

    玉錦繡一臉嫌棄:“死酒鬼,少喫老孃的豆腐。”

    楚崢陽說話不過腦子的胡言亂語:“我不喫你的也行,那你喫我的好不好?錦兒——”

    “滾。”

    玉錦繡復又舉起巴掌,卻被楚崢陽一把撈入懷中。

    楚崢陽原本混沌的雙目彷彿在剎那間清明。

    他迅速捂住玉錦繡正要說話的嘴,一翻身避人的衚衕中。

    有人踏雪而來,邊走便轉頭鬼鬼祟祟地張望着。

    卻是孔十翼之一的六爻。

    然而還沒等走上幾步,卻忽然有人現身而來,一記膝撞錘在了六爻的肚子上。

    六爻猝不及防,痛得臉色一白,向後退了十幾步,狠狠撞在了樹幹上。

    他正要滑下去,對方卻不由分說一把扯住了他衣領逼着他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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