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玉錦繡已數不清自己多少次倚着三樓的菱花窗，抽着煙管，眯着眼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了。
自從司棋掌管百花樓後，沈清漪便省了不少心，朝堂上有楚崢陽和謝憧之兩尊大佛坐鎮，新女帝倒也盡心，在京中各地都提拔了女官。
見永昌日漸興盛，沈清漪乾脆做起了撒手掌櫃，每日就是躲在玉錦繡的臥房中眉開眼笑地數着每日司棋送來的流水，恨不能睡在錢眼兒裏。
玉錦繡吞雲吐霧，餘光掃見沈清漪的笑容愈加猖狂不由好笑，便磕了磕煙管，道：“我說阿瑤，王爺是每日裏不給你飯喫是怎麼着？看見這幾千兩銀子路都走不動了，你說你這樣，王爺究竟是怎麼看上你的？”
沈清漪揚眉，道：“他看上我算什麼，女人終歸要有自己的體己，否則將來我人老珠黃，楚念遙敢移情別戀，我又該怎麼辦？我又打不過他，也只好帶着我幾千萬的體己趁夜黑風高逃出去，納上十幾個面首，豈不美哉，呵呵呵——”
越說越是陶醉，捧着臉竟還傻笑了起來。
玉錦繡嫌棄：“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後者連忙閉了嘴，手忙腳亂地去擦嘴角。
玉錦繡接着道：“我說阿瑤，你跟攝政王成婚纔多久，反倒做起養面首的夢來了，你也不怕被旁人傳到攝政王耳朵裏，殺過來拆了我這休獨倚？”
“本王妃傾城美貌，誰不爲我所傾倒？我要是說一聲嫁，我就不信天底下還有不想娶我的男人。”
她說罷，又補充道：“除了楚崢宜。那小子就是塊鐵疙瘩，我對他可沒興趣。”
玉錦繡挑眉，煙管指向樓下，道：“那他呢，他要是想娶，你嫁不嫁？”
“誰啊？”
沈清漪反倒是好奇了，丟下剛抱起來親了三口的金元寶，順着玉錦繡所指之處，一看，卻是打了個冷戰，道：“噫，這等來者不拒的登徒子，還是算了吧。”
玉錦繡咯咯笑：“既知楚崢陽是個登徒子，那你說說，若是他想娶，你又當如何？”
沈清漪托腮，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
“嗯……於我，是知己尚可，是朋友，尚可，且憑他的姿貌本事，會對他傾心也是情理中事。
“可我若是你，即便再傾心啊，我也不嫁。這樣的男人，不值得託付一生。”
玉錦繡笑啐了一口：“去你的。”
她重新盯着樓下正跟狐朋狗友插科打諢的楚崢陽，道：“唉，有時候我真是不能理解，怎麼偏生就跟你這不靠譜的丫頭成了至交呢？可仔細一想，你看東西呀，實在太毒，太透。在你跟前，我總覺得什麼祕密都不是祕密了，想來，攝政王也是因爲如此纔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吧？”
沈清漪裝模作樣嘆道：“誰讓當初偶然一見，你我便一見如故了呢？只是我當初可吃了你和你的寶貝不少的苦頭。”
這話可不是瞎說的。
聽到沈清漪提及此事，玉錦繡自然便想起了兩人那哭笑不得的初見。
那時沈清漪還小，正是貪玩的年歲，趁夜避開了兩個侍女便溜出了府中，哪知腳下一滑，便誤入了蛇窩。
玉錦繡是什麼人？
自幼臉上長了蛇鱗，被家人當做怪物扔入蛇窩之中，自此以後便是以蛇爲伴，再未曾見過一個活人。
只因見過的活人都變成了死人，做了蛇糧。
兩年工夫，成爲毒蛇口糧的人不計其數，沈清漪還是第一個僅憑一己之力逃出生天的活人。
正巧碰上那年冬日，蛇窩中大半的毒蛇都已冬眠，醒着的便也唯剩玉錦繡常伴身側的那幾條了。
抓到了誤入蛇窩的沈清漪，玉錦繡見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自然是不屑一顧，打了個呵欠，隨手將纏在腕上的毒蛇扔進了蛇窟之中，道：“賞你了。”
接着關了門轉身便走。
哪知不過三步的工夫，便聽蛇窟之中傳來一聲笑。
正是方纔那少女。
只聽她大聲喊道：“區區長蟲，尚能奈我何？”
玉錦繡不由驚訝。
如今日這般年紀的少女只會發出慘叫，哪裏會如今日這般，甚至敢出言挑釁？
玉錦繡心中生了好奇，便打開了蛇窟，卻見一條長帶兜頭而來，接着便將她的脖子死死勒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玉錦繡定睛一看，勒住自己的正是方纔扔入蛇窟的蛇身。
她餘光一掃，便見那少女的腿上血流如注，傷口四周呈現出詭異的黑紫色，心知肚明這女孩不過是忍着中毒的痛楚出手詐她。
她倒是絲毫未曾料到這姑娘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機，饒是她，此刻也多了幾分驚訝。
自她在這蛇窩之中討生的兩年以來，無數人葬身蛇腹，可不過就是眼前這個低微如塵埃姑娘，竟然能在這片刻之中想出這樣的方法脫身。
只是，她又能撐多久呢？
玉錦繡被勒的喘不過氣，卻依舊是咯咯嬌笑道：“小姑娘，你想殺了我？可是你中了毒，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你又能撐到何時呢？”
少女喘着粗氣，因爲太過用力，說出的話都帶着壓抑的氣聲。
她冷笑道：“饒是我毒發身亡，死前，我也必要要了你的命！”
她說罷，手上便是愈加用力。
玉錦繡知道她爲了得到解藥自然不會真的殺了自己，便咯咯笑道：“那你要我怎麼做，你纔會放了我？”
少女道：“給我解藥！”
玉錦繡從懷中掏出藥瓶來，道：“喏，解藥在此嘍。”
少女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去接，然而趁着她被解藥分神的剎那，玉錦繡手指一動，輕而易舉地便讓蛇身整個斷開。
少女被因貫力而下意識後退，險些便仰躺在地，然而卻在倒在地上的剎那一把撈過玉錦繡的腿，用手中之物將手中的腿一把刺穿。
血流如注，痛得玉錦繡哎呦一聲，一腳便將少女踢開。
低下頭，便見流出的血是透着詭異的黑色，便知自己着了道，氣惱擡眼，卻見少女衝着自己得逞一笑，笑着攤開了手掌。
手中，赫然是方纔的藥瓶和一根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