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沒聽懂:“壓什麼?”
宋璟牽起她的小手走下月臺:“我是說,我們約會去。”
“約會”林黛玉聽得懂,就是逛街。腳下有些猶豫地跟着他走,小手也在他的手心裏猶豫地扭來扭去,小聲抗議:“大庭廣衆你一個男子別碰我的手。”
“我是旁的什麼男子嗎?我是你未過門的贅婿,是最能在大庭廣衆之下牽你手的人。”宋璟歪理一籮筐,憑她怎麼抗議,也能給她反彈回去。
“但我們是假的嘛。”林黛玉在他身後又一次強調他們的契約關係。
宋璟忒不愛聽,牙間不爽地“嘶”一聲,回頭衝她吹鬍子瞪眼:“我真謝謝你的耳提面命,現在閉嘴跟着本大爺逛街!”
林黛玉咬脣偷笑,索性大着膽子依了他的孟浪。
插敘說明一下,明清時期因推崇程朱理學,提倡女子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尤其是中上流社會的女子。
但提倡只是提倡,當朝沒有律令禁止女子不能上街見人,尤其社會底層的女子都是要出門勞作的,不然她們就餓死了。
再者程朱理學這種思想的流行程度也分地區,像京都那種文官多的天子腳下自然對此種思想根深蒂固、推崇備至。
但江浙一帶是明清時期世界上最發達的商貿大都會,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在這裏停泊,走大街上看見幾個洋人都沒人覺得稀奇,已經出現資本主義的早期萌芽,大街上走動、挑擔子出來販賣的女人比比皆是,也有五大三粗的女人去當撐船的縴夫。
江浙一帶更不流行裹小腳(俗稱的“小蹄子”),裹了小腳還怎麼幹活做生意?林黛玉從小家裏就沒給她裹腳,她也沒見過裹小腳的,是進賈府後才見識到這種玩意兒,所以賈府女人們會“小蹄子、小蹄子”的罵人。
當然,男子牽女子的手逛街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確實有點孟浪,跟現在的裸奔程度差不多,會引起旁人側目。
裸奔還有警察叔叔管,捕快叔叔可不管男女牽手這檔子事。
臬臺衙門是一處建築羣,位於姑蘇城學士街東面,可以簡單想象成是一個大院子裏面有好幾座建築物,每座建築裏面是不同的行政部門。
姑蘇城有兩處衙門建築羣,臬臺衙門是一處,另一處便是林黛玉上次遞狀紙的“江蘇總藩”,位於怡老圓東側。
兩口子穿過臬臺衙門的儀門,出來正門,入目便是謐靜的學士街,一路閒庭信步,一路閒聊:
“哎,你上次進城不是遊玩過了?”
“上次那會兒功夫能玩什麼?我就在幾條商業街瞎走了走,幫你看看別人家的藥鋪,晌午看了幾眼戲臺上的戲就坐客棧的採購車回去了。”
“不如我們去閶門大街看藥鋪吧!”
“約會去看藥鋪,虧你想得出來。”
“不如去山塘街看花,那邊是花市,有很多花樹店。現在是六月,茉莉花該出來了。”
“這個可以有,拈花惹草我最愛……哎喲!”
後面這道銷魂的“哎喲”是因爲他的老腰被名著媳婦用二指禪親密接觸了一下,該!
十里山塘街是姑蘇第一名街,宋璟穿書之前來蘇州旅遊必須逛過這裏,穿書之後重遊故地,心裏酸甜苦辣鹹,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只能默默感謝老曹還算比較寫實地創作紅樓夢,讓他穿進書中後能睹物思情,對以前的生活有個念想。
林黛玉仰面意外見到他眼底有一層憂鬱:“哎,你怎麼像個憂鬱的老頭?”
“老頭!?小丫頭片子會不會說話啊你!”宋璟抹把臉,抹掉思鄉之愁,“你仔細看看我‘玉樹臨風賽潘安,一樹梨花壓宋玉’的臉哪點像老頭!?”
林黛玉咯咯笑,等走到渡僧橋石階下,扯扯他的手:“哎你看,橋上有個洋人在拿羽毛(鵝毛筆)畫畫。”
渡僧橋連着閶門大街和山塘街,兩側石階都是72級,橋下是山塘河。
宋璟估計那是個從外國來天朝傳播基督教或者天主教的傳教士,突然間興之所至,拉着林黛玉上橋,試着用英語問洋人會不會說英語。
洋人說他叫亞當,是意大利人,但他會說英語。
亞當說的英語顯然是古英語,並且有口音,不過跟現代英語也大差不差,簡單交流不成問題。
宋璟指指自己和林黛玉,興奮地問亞當能不能讓他們入畫?
亞當也是第一次遇到會說英語的天朝人,同樣新奇且興奮,欣然同意。
林黛玉橫他一眼,怪他沒事找事,然後抿好微笑讓洋人畫,腦子卻百轉千回起來。
人真不能得意忘形,宋璟炫英語的時候興奮到把自己在紅樓夢中編的身世背景都給忘了,他也不想想自己一個河南府窮鄉僻壤村子走出來的人怎麼可能會用那麼流利的洋文跟洋人交流。
林黛玉本來就對他瞎編的身世將信將疑,鑑於“用人不疑”,也就馬馬虎虎裝出信了他的鬼話的樣子。
現在跟他有了點真感情,越來越介意他的來歷不明和不肯以誠相告。
半個時辰之後亞當畫好畫,林黛玉不想讓自己的臉流落在外,讓宋璟跟洋人討畫。
亞當搖頭不肯給,說自己是傳教士,把天朝的風土人情帶回意大利是他的神聖使命。
真相是,他在橋上畫畫這麼多天,也拜託過很多次過橋的路人讓他畫進畫中,通通被拒絕了,就因爲他是個“長相可怕”的外國人。
今天算他走了狗屎運,碰到兩個天朝中的異類,而且長得都很美麗。
不給!
堅決不給!
宋璟也沒想過要人家的畫,好言好語把名著媳婦勸走了。
林黛玉自是不會跟他像在家裏一樣當街互嗆,她只是不爽,由內而外的不爽。
一則不爽沒討回“自己的臉”。
二則不爽他不肯告訴自己他的真實來歷,這是主要的不爽緣由。
於是在繁花似錦的山塘街上悶不吭聲走得飛快,俏臉還拉得驢長。
宋璟輕鬆追上去,牽住她的手拖慢她的腳速:“你這是逛街啊還是競走啊?走慢點兒。”
林黛玉甩兩下子被他牽的手,氣呼呼地解題泄憤:“叫你跟洋人討畫你不討!洋人拿我的臉去爲非作歹怎麼辦!”
“那是個傳教士,相當於咱們這裏的和尚,不會幹爲非作歹的事啦。”
“哼,和尚乾的腌臢事多了去了!”
“呸,和尚真不是個好東西。”
“和尚不是個好東西,你更不是個好東西!”
“我向着你說話,你怎麼還罵上我了?”
“我就罵你了!”
宋璟可不是卑微的舔狗,不再出聲去哄她的嬌氣,也不知道她突然火氣這麼大的原因,肯定不是因爲畫,莫名其妙的雌性動物。
轉念一想,擱現代,17歲的她還只是個讀高二的青春期美少女。
這麼一換算,宋璟對她突然的“說風就是雨”就好接受多了。
街道前頭傳來吹吹打打的喜樂,想來是哪戶人家在辦紅事。
也差不多到了午飯時間,宋璟壞笑,今天的午飯錢省了。
“你看,那裏有人家拜堂成親,我們去喫喜酒。”牽着林黛玉就要走過去。
“我不要,咱們跟人家又不認識,你要不要臉啊。”林黛玉使勁往後拖住他的手堅決不讓去,“要是被發現不是親友卻混進去蹭喫蹭喝,被轟出來真的很丟臉,我往後還要在這一片開店呢!”
“辦紅事哪怕乞丐進去討口喫的都不會被轟出來,你這麼要臉往後怎麼開店?走走走,我帶你不要臉去。”
“我不要!”
反抗無效,林黛玉被強行拉着滑行。
院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院內宋璟牽着他家用衣袖掩面的名著媳婦,大大方方在嘉賓名錄上籤下自己的大名:寇景。
然後遞了個空紅包給收份子錢的男方家屬,還裝得特熱絡的樣子。
男方家屬也顯得特熱絡,等他們走過去,馬上問身邊人:“哎,那對小夫妻是誰呀?”
宋璟體貼林黛玉的薄臉皮,特地找了桌都是老婦人的酒席,跟她一起擠着坐在紅條凳上,什麼瓜子、花生、果脯、喜糖,每樣各抓了點堆在她面前:“你先喫着墊墊肚子,好酒好菜等新人拜完天地就端上來了。”抓起一把瓜子美美地嗑起來。
林黛玉縮頭縮腦,低低地罵他:“你不要臉!”
宋璟看她怒得可愛,磕着瓜子嘿嘿笑了兩聲,往地上吐瓜子皮:“既來之則安之,今天你就敞開了肚皮喫,喜宴上的酒席最好吃了。”
跟同席的老婦人們挨個瞎侃熱聊起來,多少有點社交牛逼症在身上。
與他相反的,是他身邊的社恐媳婦。
縮頭縮腦看着他邊嗑瓜子邊跟一羣老女人嘰歪,也覺得嘴巴乾乾的。
終於忍不住,小手從桌下偷偷鑽上來,迅速捏了顆果脯含進嘴裏,左邊臉頰鼓起一塊,一顆果脯她能嘬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