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夜 >第6章 第6章
    物理老師是一個和藹的老師,他們都是這麼說的,當她和牛一樣的大眼瞪着我時,我生怕她把我吃了,自從她發現我的物理是如此薄弱後,作爲數學家屬我理應享受一份理所當然的照顧。

    每次物理課的尷尬沒有人能夠體會,每一個桌子一共兩個學生,可是我偏偏擠進去像一個第三者,我的到來我們三個都變得畏手畏腳,因爲空間減少,他們拿東西時候並不方便,而我爲他們帶來老師同等的特殊照顧,還有被老師提問時說道“同桌給回答一下”的恐懼,我聽見一股涼氣,那是他們嘆出的氣。

    方寸之地,我不敢拿太多東西在蝸居的地方,可是老牛的口頭語就是:把練習冊拿出來翻到67頁,把“每天一練”拿出來,把資源與課堂這本書拿出來,把練習本拿出來抄題,把圓規拿出來自己畫,把紅筆拿出來,把記號筆拿出來……

    並不是我借宿在第一排的行李問題,而是我的存在本來就是錯誤。

    我實在忍受不來回家給我媽抱怨和求情,讓牛老師不要把我放在第一排,她臉色一變說:“老師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你是白眼狼,看不懂老師的良苦用心……”

    週一物理下課後,老牛當着全班同學說:“蘭夜,下課來我辦公室。”

    我在外面膽戰心驚好久,她笑着喫橘子還順手給我一個問我:“你是不是給你媽媽說不想坐在第一排,老師都是爲了你好,你是個優秀的學生,現在是高一,到高二根本就聽不進去,高一就像蓋房子基地一樣,你基地沒有打好房子能牢固嗎?”後面她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她的話和我媽媽一樣像黃河的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也可以循環利用,她和藹的笑容像貞子的血盆大口,最後解救我的是他,他站在他老師面前,和我不一樣他是被教訓,他班主任:“梅雨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爲你是藝術生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你這個分數很危險的……”

    這裏不再難熬,可是老牛總愛與我作對,她今天的教育居然如此簡潔,我破天荒第一次問她物理題目。

    班主任聲音震耳欲聾影響到老牛她還轉過頭說道:“李老師聲音小一點。”

    我知道我吸引他的注意,因爲那一首歌,因爲那個男人。

    他站在窗口對着我笑,很久以後我忘記梅雨,忘記和他很多細節,忘記他的長相,依然記得現在。

    “梅雨不要看了,轉過頭來,見到好看的女生就把持不住。”

    我更加害羞了,低着頭望着自己的腳。

    我對我媽的怨恨因爲她對老牛告密而增加一分,她從來不知道我的苦惱,不知道我作爲外來者,對第一排同學的愧疚和自己對自己的排斥,幸好我給爸爸說了以後老牛再也沒有讓我坐在第一排,我物理課上再也不用心驚膽戰那一句把什麼東西拿出來,第一排的他們不得不借給我尷尬,他們讓我深刻理解所謂家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當你不得不去的時候,他們不得不讓你進去。

    中午放學在食堂遇見他,他端着盤子朝我走來,我裝作沒有看見低頭,筷子卻夾不住手裏的菜。

    “你是不是叫蘭夜。”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可知道,我曾經偷偷在紙上寫下我們的名字用一個愛心圈起來,我幻想下雨那天和你擁有一把雨傘,透明的雨傘能看見雨滴在上面沸騰……

    “嗯。”聲音幾乎自己都聽不見。

    今天風不似以前中午的炎熱,我們走在樹蔭下像是老人,樹上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像海上白帆,我們在藍色海里徜徉,無邊無際的一片海。

    餘光能感覺到他在看我,我暗想如果時間可以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天昏地暗只有我們。我想起《廣島之戀》又或是渡邊淳一,男女在最愛的時候死在一起,我腦子經常生出這種惡毒的想法,比如每次在考試之前總是幻想地震,可至今爲止,我懂得一個道理:這些災難不會發生在另一個災難的前面。

    忽又希望下起一陣大雨,他脫下外套,我們一起在他的外套下躲雨,突然間四目相對,可是今天的天空晴朗的厲害,我腦子又想起無數情節,看來是我看過的偶像劇太多,那些劇情被現實一一挫敗。

    約會在幻想與破滅中一一度過。

    “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梁夜嘛,大家都這麼說。”

    我當然知道我像一個人,我越長大別人對我說這句話次數越頻繁:你好像一個人,巨星——梁夜。

    梁夜是我的噩夢,我雖然喜歡,但梁夜在我們家是個禁忌之詞,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初中我買了一張梁夜的海報,那時候大家都買,一元一張,海報攤上都是梁夜,如果誰不知道梁夜就像喜歡打小報告的學生一樣不受別人待見。

    一蹦一跳將海報拿到家裏,當我慢慢打開的時候,隨着梁夜露出,他面頰和嘴脣微微抽搐,他先是死死盯着梁夜,眼中流露出複雜的表情是我當時所不能理解的,他眼睛深不可測的滄桑讓我忍不住朝後面退了一步。

    此時此刻外面下起暴起暴雨,夏天的雨總是毫無預兆又像是精密的布謀,汗水在悶熱的空氣下滴下來。

    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風將窗簾吹起。

    就這麼對着雨聲,他惡狠狠看着我,那種仇惡讓我重足而立,側目而視,我是他的女兒,他怎會這樣看我,那不是一個父親看孩子的眼神,只是短短不到一秒時間,我像是他不能承受的殘忍畫面一樣,他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即使讀不懂這個眼神,但是我是害怕的,這個眼神串聯我整個生命,關於過去,關於將來,我們家的所有欺騙,破裂,苦痛都來自於這麼眼神。

    我在等有人救贖,可是等不到,他沒有理我,這時候的空氣似乎只有他一個人,他在和自己賭氣,他撕掉海報扔在地上。

    全程都在發抖,我已經退無可退,靠在牆上。

    不敢開口叫他,喉嚨被人堵住。

    我甚至覺得他會衝出來殺了我,如果你見到他的樣子。

    站在房間門口像小老鼠一樣發抖,我光着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敢穿上鞋,我媽聽見我的哭聲,聲音從房間划來:蘭夜你在哭什麼?

    我討厭她具有穿透力的嗓音,這是我第一次期待她的出現,她的聲音現在讓我無比溫暖,像在火災中的傾盆大雨。

    可當她出來看見我爸的樣子,便忽視在門口瑟瑟發抖的我,終是一句話不說回到房間,那一天我再也沒有見她踏出房門半步。

    天暗了,雨滴飄在我的臉上,伴着陰詭的光,我看見他的眼睛,他已經不是我的父親,起碼此時此刻,我已然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他不斷撕裂自己,他是一個鏡子裏面的湖水一樣,你根本沒有辦法讓他泛起漣漪,可是忽然間梁夜的海報卻打破他的鏡子,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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