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夜 >第12章 第12章
    這是在家整整第十天,她依然沒有出門,有人來我家,說是看望媽媽實則想了解更多真相,我憑藉過硬的厚臉皮將他們拒之門外,除了那天的對話我們沒有任何交流,我大部分時間呆在我的小房間,她在她的臥室和我基本不碰面。

    我開始學習做飯,不是試驗品而是儘量讓另一個挑剔的胃能夠喫下去,她每次都是品嚐一口後將筷子摔得響亮,這時候我就心裏暗暗罵我爸。

    每當我出門的時候他們離婚的版本像歷史一樣,有正史也野史之分,其中分裂出來的版本至少有10個,像金庸的武俠不斷被翻拍,其中天馬行空的故事讓我都自愧不如,故事和宋朝的話本一樣生動曲折富有懸念。

    他的離開爲男性的解放做出重大貢獻,這段時間超市的各種肉類供不應求,小區的婦女比平時要勤快很多。

    男人們圍在一起下象棋的時候彷彿總統宣戰一般說道:想不到這軟蛋還挺有脾氣的。

    外婆和舅舅一家的國家大事就是撮合他們復婚,當他們知道他是淨身出戶,並且給她留了鉅款更是和鬧革命一樣充滿無限熱情,外婆喜上眉梢嘴裏唸叨長風對妮兒是有感情的,他們對我媽進行苦口婆心的教導,在我媽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之後,他們再也不能踏進我的家門,通過我城牆一般的臉皮將他們拒之門外。

    我做飯猶如一場慘烈的戰爭,廚房裏兵荒馬亂戰火朝天,但還好沒有影響美人帳下猶歌舞。

    和平共處時間馬上就要結束,當我們偶爾狹路相逢能聞見她頭上散發出獨有的味道,我就知道她在十天裏沒有洗漱、洗頭等任何清潔。我做了掩耳盜鈴的事情,她出來喫飯的時候去她衛生間把牙膏擠好、毛巾放好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爲了引導她的情緒,花鉅款在網上買了心理課程每天錐刺股進行學習,比高考的時候上心的多。

    在她又出來喫飯的時候我去她臥室換洗牀單被罩,我突然感到一陣女鬼般的陰風,我膽怯擡頭,她披頭散髮站在門口,眼睛從頭髮發出光芒,我想起貞子從枯井裏爬出來的場景。

    “你是不是累了,媽媽。”

    “滾出去。”

    我站在原地不敢移動純屬害怕她歪曲抽搐的嘴脣,張裂的眼睛猩紅看着我,我在她這裏感受到巨大的憤怒。

    我前腳剛走出去房門,後腳她把牀上的東西朝我背上砸來,我慶幸自己在換牀上用品而不是廚房用品。她是被火燃燒的動物帶着張牙舞爪的絕望,花鉅款學習的心靈雞湯在我腦中全部消失,我忘記老師怎麼教授安慰人的話,一句話不說關上我的房門,途中沒有看她一眼。

    我正水深火熱之中另一個人神清氣爽發來視頻,他在國外曬着太陽,小小的屏幕後面一望無垠的大海發出浪花流淌的聲音,梁夜靠在他身上輕輕哼唱,梁夜的睫毛影子撒在身上像叢林一般神祕。他們終於完成輾轉反側的夢想,終於精神妄想得以實現。

    與此同時外面的聲響沒有一點韻律。

    “你今天怎麼樣喫的什麼。”

    “今天學會做紅燒肉了,給家裏買了很多新鮮玩意。”

    “你媽情緒還好嗎?”

    “挺好的。”

    “小夜,你總喜歡盯着一個地方尋求安全感。”

    我想讓他們三個人都幸福,起碼不用另外一個或者兩個飽受病虐般折磨,往往適得其反。

    “把你楊阿姨請上來。”

    “楊阿姨和媽媽關係很好嗎?”

    “你請上來就知道了。”

    月光照在我的熟睡的臉上,我感到一股不平常急促的呼吸聲,不敢睜開眼睛怕歹徒殺人滅口,慢慢的我發現這是她的呼吸聲,在我的牀邊進行壓抑的呼吸,很久很久我們這樣度過。

    胳膊麻木也沒有換一個姿勢,我胡思亂想着,我甚至希望這一刻她殺了我,我們互相都解脫。

    想起小時候,他安靜看着我,看我寫作業看我玩耍,不打擾,眼神從沒有離開我,那時候他的心情是恨我作爲一個累贅還是似曾相識的眷戀。她也看着我,在晚上不一定能看清我的情況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伴隨着仇恨還是疼愛,她看着我和父親一樣嘴巴、鼻子在深夜裏起伏着呼吸。

    聽見關門的一瞬間,我大口呼吸像是從熔爐中被解救出來,當我覺得臉頰很癢去撓發現滿臉淚水。

    我把窗戶打開,聽着北風的呼呼聲把自己蒙在被子裏,迷迷糊糊的睡着,半睡半醒間好幾次覺得喘不過氣。

    冬日十一點的太陽刺在我全身我才重新清醒,打開臥室門外面一片狼藉,沙發背景牆掛着室友的畫,現在被扔在地上伴着水漬,染料五顏六色混在地板上。骯髒的染料旁邊擺着殘疾的八音盒,它曾經被放在轉角處,玻璃罩着雪白的富士山,在陽光下里面的雪不斷散落髮出天空之城。

    這裏滿目狼藉,這裏荒涼,這裏狼狽,這裏焦躁和野蠻,突然間這種創傷的景象變得清晰,而那些耀眼的記憶漸漸拋棄我,變得湮遠。

    我是一頭騾子整日忙碌卻不知自己爲何轉圈,我開始慢慢收拾一片狼藉,垃圾一袋一袋扔出去,家裏全部乾淨的時候我幾乎頭暈腦脹,這裏的一切都不一樣,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或許是那副畫或許是我的天空之城。

    四肢癱瘓不能動,我實在沒有力氣做飯,天已經完全黑下去我才意識到我一天沒有進食,她也沒有,我強撐身體去廚房煮了兩碗麪,在她房間門前猶豫很久才敲門,她在第一聲敲門後就猝不及防打開門像是蓄謀已久,她忽視我走到飯廳,端起桌子上的碗挑釁一般看着我,我下意識知道她下一步計劃,我明明知道卻沒有任何阻止。

    碗破碎到地上。

    廚房像是要爆炸一樣,所有的餐具最終死在地上,曾經晶瑩剔透的它們像屍骨一樣積累在地上,發出豺狼的聲音。

    做完這一切她臉上還掛着笑容,像是要激怒我一般,裝模作樣離開。

    我把冰箱的麪包拿出來,一口麪包一口熱水。

    今天晚上的夜我依然開窗把頭捂進被子裏,我以前從不這麼做,而現在不能呼吸又怎麼樣呢?我害怕睜眼,睜開眼睛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在這裏走啊走,跑啊跑,和網兜裏的魚一樣掙扎着。

    又是被嚇醒的,地震一樣轟隆一聲,耳邊是排山倒海的聲音,我反應過來她反覆做同樣的事情,現在是北京時間凌晨六點三十二分,外面是我夢中的漆黑模樣,屋內是垂死掙扎,是失魂落魄的靈魂在暗流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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