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蘭夜 >第34章 第34章
    我見到梁夜是在我爸去世兩天後,我籌備他的葬禮時候老歐說:先別急,說不定兩個人一起辦了。

    我來到梁夜的病房,他的頭髮全部白了。

    並不是雪一樣的,而是銀白,大部分頭髮都是白色,只有幾根銀黑色夾雜在白色中。

    死亡讓梁夜成爲一個老人。

    梁夜比想象中嚴重,他暈過去後醒來不見任何人,林瑜竟或者沈清河剛剛靠近,他就變得易怒,開始瘋狂咬自己的手腕,除了老歐,沈清河他們,梁夜對待別人就像行屍走肉,醫生可以任意在他身上實驗。

    沒有熟悉的人在身邊他就是一具屍體,但是聞到熟悉的味道他又詐屍,傷害別人傷害別人。

    梁夜看着我顫抖着閉上眼睛,緩緩重新睜開,費力幾次才舉起胳膊摸着我的臉龐,我的鼻子很像我爸,他用食指不斷輕輕撫摸我的鼻子,猛然一拉,我趴在他的懷裏,他開始哭泣,聲音非常沙啞,連嚎啕大哭的力氣都沒有。

    好像梁夜的世界只剩下我,如果沒有我,他沒有活下去的力氣。

    他睡着後,我才走出病房,聽見他們的討論,老歐舉着他打着石膏的胳膊不斷說造孽呀,造孽。

    “讓小夜照顧梁夜,這是唯一的辦法,除了蘭夜,他不會聽任何人的話,不管怎麼說蘭夜是他的女兒,他有這個義務照顧。”林瑜竟說。

    我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對我負責是梁夜現在生存唯一的理由。

    “可別說小夜是誰的女兒,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切,無論是蘭長風還是梁夜有沒有半分爲她考慮過,老蘭把她當什麼,當替身,當寄託,讓她學吉他、學鋼琴、學架子鼓,老蘭就是把她當梁夜在培養。小夜不僅和梁夜長得像,連性格也像,一種對別人的渴望和排斥,孤獨、敏感、自責,這些特質在梁夜身上讓梁夜成爲一個藝術家,一個享譽世界的藝術家,在小夜身上呢,不是所有人都是梁夜。她還繼承了老蘭的不善言辭,遇上什麼事都不說,要是梁夜附在她身上,現在和許之孩子都有了,他們老兩口對世界的不合羣通通都被她佔了。”沈清河說道。

    “難道看着梁夜去死嗎?”林瑜竟哭着問道。

    他們都陷入一種困境,梁夜在地獄,我在人間和地獄之間,梁夜的手會把我拽進去。

    非親非故,無緣無故沈清河這麼護着我,竟讓我願意飛蛾撲火的犧牲。

    我把門推開迎着他們的目光說道:“這是開會呢?”

    “你聽到了嗎?”老歐問道。

    “就醫院這隔音,你們要是談什麼商業機密肯定一下就暴露。”他們看見梁夜抱着我而變得像一個人,林瑜竟快刀斬亂拉着沈清河和老歐商量,他們根本來不及去地下車庫,更來不及去一個隱祕的地方邊喝茶邊聊天,當她發現可以拯救梁夜,她什麼都顧不得。

    “他現在這個情況,我也放心不下,他是我的家人。”我說道。

    “你是個好孩子。”老歐說道。

    一向話很多沈叔叔異常安靜,一個問題都沒有,他看着我滿眼愧疚,我心裏想他倒是愧疚個什麼勁。

    所有熟悉的人之中梁夜看見我纔像害怕的孩子,驚恐望着我。

    心照不宣所有人都知道我要照顧梁夜,當事人還不知道,我進入病房他在發呆,樣子讓我想起一年前,他躺在牀上呆呆望着天花板,有時候他們很相似,是一種氣質相連的悲切,我蹲下在牀邊,摩挲他的手,他的手乾涸像紙張一樣粗糙,鬆鬆的一層皮貼在骨頭上。

    我把頭枕在他嬰兒一般無力的胳膊上,他慢慢感受到我的存在,眼睛好不容易聚焦,渾濁的眼睛滿是驚訝和不可置信,又帶着死後重生的驚喜,這種眼神我太熟悉了,我父親深夜曾經無數次在醫院清醒也是這樣看着我,那一刻他從我的臉上看見梁夜,這一刻梁夜從我的臉上搜索到他。

    林瑜竟的忠誠放在古代是要被寫入史書、供奉廟堂的,梁夜看我的眼神不到一秒鐘,她就開口了,說起話來帶着對我的擔憂並且邏輯清晰,不到一秒的時間她大腦的運行速度趕上火箭:“蘭夜這孩子也真是命苦,這麼小就沒了父親,和母親的關係也一言難盡,她情商又低,親情沒有,身邊也沒有朋友,還剛剛失戀,愛情帶給她的只有刻骨銘心的傷害。咱們不能不管這孩子,你看她難受的一下瘦了。”

    雖然我的頭在梁夜的胳膊上,但是我放大的瞳孔足以顯示我的震驚,開篇點題直接連名帶姓叫我。

    很久很久以前,梁夜很喜歡孩子,但是他知道自己和我爸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於是他們在小屋裏計劃過幾年領養一個孩子,起名爲蘭夜,後來我問他爲什麼不計劃用他的姓,他回答梁聽起來就薄涼,冰涼並不是好的寓意。我雖然嘲笑他迷信,但是我知道他們都在小心翼翼計劃未來的每一步。

    後面的幾句話把我刻畫成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孩子,注意是孩子,她的話讓我反思自己好幾秒,是呀,我和父母關係像是仇人,也沒有可以互訴衷腸的朋友,許之我經常想起他,是想念,並不是難受的只有傷害。

    林瑜竟在梁夜能交流的時候把我的故事講給他聽:我媽確定和我斷絕關係。她添油加醋的說,好像我媽是一個無情無義的母親,要拋下年幼的我,他聽後說道“她還有我。”林瑜竟看着梁夜的眼睛,語重心長的說“她只有你了。”

    其實我什麼都不用做,梁夜只要看見我就會強忍自己,總是愧疚看着我,有時候看着我的臉好像看見他,脆弱像我撒嬌,他總是會說我愛你啊,他是我見過所有人中最會表達愛意的。

    我不能想象他聽見這三個字的反應,我小時候,具體多小,應該是抱在懷裏的時候對他說過我愛你,長大後,他的沉默變成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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