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的好，”梅長蘇緩緩點着頭，“我對你的命確實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只是夏江而已……”
謝玉站起身來：“你是想利用我？”
“不錯！”梅長蘇瞟了他一眼，“謝侯爺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應該高興纔對。”
“那恐怕要讓蘇先生失望了。”謝玉心中冷笑，表面上卻裝作咬緊牙關，“我還是要賭夏江相信我決不會出賣他，這纔是我唯一的生路。”
梅長蘇冷笑一聲：“真是抱歉，這條生路我已經給侯爺堵死了。”
謝玉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又睜開：“我不信。”
“十三年前，你派人殺了一位沒沒無名的教書先生李重心，這個人是替夏江殺的吧？”
謝玉冷笑一聲：“不是？”
“不是就不是，”梅長蘇語調輕鬆地道，“我只是猜一猜罷了。不過譽王已經去問夏江了，問他爲什麼要指使你殺一個無足輕重的書生，當然夏江一定會矢口否認，但他否認之後，難免心裏會想，譽王是怎麼知道李重心是他要殺的，想來想去，除非是謝侯爺你說的……”
“哎！果然行事不密，必被反噬。蘇先生果然狠辣！看來我已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出賣過夏江一次了。”謝玉嘆了一口氣：“我瞭解夏江，他的疑心和陛下一樣重。他還是會保我不死，但是等我出去以後，他就會一勞永逸，不留後患，蘇先生啊蘇先生，看來你這趟過來，是成竹在胸了。”
他看似在嘆氣，眼神卻古井不波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忽然開口問道：“蘇哲，我與你何怨何仇，你爲何要逼我到如此地步？”
“何怨……何仇……”梅長蘇喃喃重複一遍，放聲大笑，“謝侯爺，你我爲名爲利，各保其主。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又何嘗不是不擇手段，今日問我這樣的話，不覺得可笑嗎？”
謝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半天才道：“我既然無路可走，那麼請問蘇先生，你想讓我怎麼做？”
“放心，我不會讓你出面去指證夏江什麼，我更無意再翻弄出一件夏江的案子來，”梅長蘇喉間發出輕柔的笑聲，“你我都很清楚，夏江做的任何事都是順承聖意，只不過……他用了些連皇上都不知道的手段來達到目的罷了。我猜得可對？”
謝玉慢慢點頭。
“陛下聖心難測，猜忌多疑，當年瞞了他的那些手段，現在夏江還想繼續瞞着，不過如此而已。”梅長蘇淡淡道，“說到底，這些與我現在所謀之事並無多少關聯，我無意自找麻煩。但譽王殿下卻未免要擔心夏江保你會不會是爲了太子，擔心他會不會破了懸鏡司歷年來的常例參與到黨爭中來，所以我也只好過來問問。謝侯爺，你把李重心的事情大略講給我聽一下好了，只要我能確認此事與當下的黨爭無關，我便不會拿它做文章。”
謝玉深深看了他一眼：“講給你聽了，我有什麼好處？”
“多的我也給不了你，不過請譽王放手，讓夏江救你出牢，然後保你安穩到流放地，活着當你的流刑犯罷了。”
謝玉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梅長蘇既然輕描淡寫的提到了李重心，那這個李重心必定是這次問話的關鍵。
這麼說的話，或許夏冬就在隔壁。
這是穀雨所說的，把我摘出去最好的機會。
不過，就像穀雨所說，我決不能立刻答應，我要沉默片刻，思考片刻之後才能回答。
所以，沉默了片刻之後，咬着牙許久，足足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他開口道：
“李重心……的確只是個教書先生，但他卻有一項奇異的才能，就是可以模仿任何他看過的字，毫無破綻，無人可以辨出真僞。十三年前……他替夏江寫了一封信，冒仿的，就是聶鋒的筆跡……”
“他是當時赤焰軍前鋒大將，也是夏冬的夫婿，所以夏江有很多機會可以拿到他所寫的書文草稿，從中剪了些需要的字拿給李重心看，讓他可以寫出一封天衣無縫，連夏冬也分不出的信來……”
“信中寫了什麼？”
“是一封求救信，寫着‘主帥有謀逆之心，吾察，爲滅口，驅吾入死地，望救。
“這件事我好象知道，原來這信是假的。”梅長蘇冷笑一聲，“所以……你千里奔襲去救聶鋒，最後因爲去晚了，只能帶回他屍骨的事，也是假的了？”
“我率兵奔襲之前，並不知道這封信是假的，我還不至於爲了一個聶峯枉顧軍國大事，只是我趕到之後，三個探報都說谷內已無友軍生者，只有敵國蠻兵快要衝殺出來，軍情緊急，我只能當機立斷，伐木放火封了谷口，這才阻住蠻兵之勢，但是等火勢過後，我才發現……我才發現……”
“你才發現都是我大梁將士？”梅長蘇語氣淡然。
謝玉冷笑道：‘我承認自己有私心，發現犯了大錯之後心生恐懼，編了瞎話，可是時候我也找那三個探報了，然後我發現，他們居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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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懸鏡司的人？”
“不是，是滑族人。”謝玉冷笑道：‘但同時也是夏江的人。此戰之後，我去找夏江，結果他自己認了，然後威脅我說，如果敢舉報他，那麼他一定會把我拖下水。我思考許久，木已成舟，我只能將錯就錯，更何況，陛下對我的處置滿意的不能在滿意，親書‘護國柱石’予以嘉獎，我敢說什麼？我又能說什麼？我能做的，就是把聶峯的屍首還給夏冬，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敢做，也做不了。”
“後來呢？”
謝玉嘆道：“後來又能如何？我也只能易錯到底，他不想讓他的徒兒們察覺到異樣，他沒有動用懸鏡司的力量，只暗示了我一下，我就替他殺了李重心全家。”謝玉的話調平板無波，似乎對此事並無愧意，“整件事情就是這樣。與現在的黨爭毫無關係，你滿意了嗎？”
“這將錯就錯，逼不得已，換了一個護國柱石，這買賣實在是值啊。”梅長蘇點點頭，隱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捏住，面上仍是一派平靜。
他沒想到，謝玉在這件事上，居然只是一個被矇騙之後，將錯就錯的打手。
這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梅長蘇有心再問，但知道逼之過多，反無益處，
這短短的一段對話，已可以達到今日來此的目的，而之後的路，依然要慢慢小心，一步步地穩穩走下去。
至於謝玉的下場，自有旁人操心。
“你好生歇着吧。夏江不會知道我今天來見過你，譽王殿下對當年舊事也無興趣。我會履行承諾，不讓你死於非命，但要是你自己熬不住流放的苦役，我可不管。”梅長蘇淡淡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便不再多看謝玉一眼，轉身出了牢房。
他離去片刻後，隔壁的門無聲地被推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走得非常之慢，而且腳步都有些微的不穩。
不用多說，兩個人一個是靖王，一個是夏冬。
此時夏冬俊美的面容上一絲血色也無，慘白得如同一張紙一樣，僅僅是暗廊上的一粒小石頭，便將她硌得幾欲跌倒，幸好被靖王一把扶住。
一行人從後門隱祕處出了天牢，夏冬頭也不回地快步奔離，自始至終未動一下嘴脣。
等她回到自己府邸，正好看到穀雨那微笑的臉龐，頓時忍耐不住，眼淚如泉水一般噴涌而出，整個人撲到穀雨的懷裏，嚎啕大哭。
穀雨輕輕地擁抱着她，一直待她哭了一個痛快之後，才道：“萬事萬了，我會幫你，一直走到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