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垂頭的絳梨愣了愣,不知帝君說得是誰,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絳梨擡頭下意識地看向綠夭,對上她焦急的眼神。

    “殿下倒是好眼光。”右相先是沉默,隨後嗤了一聲,“還不快去。”

    這話是對絳梨說的。

    絳梨定了定心神,學着綠夭的模樣微微福身,往前走去。

    從下方走上臺階不過數十步,可絳梨的背後卻冒出寒意。整個宴會廳的人都在看着絳梨,那目光或輕佻放肆,或露骨黏膩,眼含輕蔑。

    絳梨感覺無數道目光□□裸地看着她裸露的腰際,毫不掩飾。

    而首座的江寄淵似是全無覺察,泰然自若。

    終於,絳梨走到了江寄淵身旁,她立即跪坐在堅硬的地面,藉着案桌擋住自己的腰部,那些目光才徹底散去。

    絳梨低聲道:“殿下,絳梨爲您倒酒。”

    江寄淵沒有說話,只掃了絳梨一眼,手中的金樽往絳梨面前一放。

    絳梨暗暗鬆口氣,擡手執起酒壺曲柄。

    微微傾斜,暗紅色的酒從壺嘴處落入酒樽中,發出聲響。酒水在樽杯中翻涌、跳動,絳梨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

    絳梨不知道,江寄淵的目光隱晦地落在她手上的動作,眼神幽暗。

    分明倒酒只消片刻,但絳梨卻覺得如坐鍼氈。

    酒斟了七分,江寄淵遲遲未接過,絳梨小聲提醒:“殿下,請。”

    他彷彿這纔回過神,轉頭向絳梨微微頷首,道:“多謝。”

    這一聲“多謝”是絳梨未曾料到。

    今晚所遇,絳梨以爲這些貴人都會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沒想到這最尊貴的人物卻是不同。

    絳梨忍不住抿出一個笑容,臉頰右側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她道:“殿下慢用。”

    說罷,絳梨站起身離開了此處,背影透出輕快的氣息。

    江寄淵收回意味不明的眼神,端起酒杯,微抿一口酒潤了潤脣。

    絳梨走下來,看見綠夭滿眼憂心。

    走過綠夭身邊時,絳梨用氣聲道:“我沒事。”

    總算是平安結束了。

    絳梨悄悄鼓了鼓腮幫,這下可以去換衣裳了。

    正當一行人準備退下時,先前讓綠夭獻酒的右相又道:“這綠夭姑娘可是京城絕色,我特意從長樂坊討了來,想要獻給殿下府上的舞坊。”

    他眯起眼,從姑娘們身上一一掃過,在絳梨身上多停了片刻,道:“殿下賞臣一個臉,如何?”

    絳梨聞言愣住,這是要做什麼?

    宴席上瀰漫着死寂的氣息,衆人都放輕了呼吸,圍觀着宰相與太子爭鋒相對。

    上方的人亦沒有說話,良久,他才輕描淡寫地回了句:“那便依右相所言。”

    右相得意笑笑。

    江寄淵神情莫測,又道:“不過,孤認爲方纔那舞女亦不錯,便一併送入孤的府中吧。”

    話音一落,右相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他扯了扯嘴角,語氣僵凝:“這恐怕不太合適。”

    “有何不可。”江寄淵不鹹不淡地將他的拒絕堵了回去,“只是勞煩右相再與長樂坊知會一聲。”

    三言兩語間,絳梨和綠夭的去處便這麼定了。

    出了宴會廳,其餘的姑娘坐上長樂坊的馬車離開,只餘下絳梨二人。

    綠夭拉住絳梨的手,急急忙忙問她獻酒之事。

    絳梨安撫她道:“綠夭姐姐,我無事。太子沒那麼嚇人呢。”

    不等綠夭再問,一個管事領着小廝走上來。

    管事道:“二位姑娘,這是我家主人給二位送上的一些衣物。春寒驚人,莫要凍着了。”

    綠夭立即換上笑容:“多謝管事和大人。”

    絳梨跟着道了謝,接過小廝捧着的披風穿上,擋住了不少寒意。

    管事笑眯眯道:“不必客氣,二位姑娘隨我來吧。日後待姑娘成了太子眼前的紅人,少不得還要找二位幫忙呢。”

    其實說白了,管事如此客氣,還送上禦寒衣物,不過就是想賣個人情。

    絳梨心裏跟明鏡似的,她們今日穿得少不也是因爲這些貴人?

    管事將絳梨二人送到了一處花廳,裏面等着一個穿青衣的侍從。

    管事揚手道:“二位,這位是太子府的人。”

    青衣管事眼睛自帶兩分笑,道:“我是魏長年,馬車已經備好了,二位請吧。”

    綠夭道:“有勞魏管事。”

    待另一個管事走後,魏長年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他道:“二位以前是長樂坊的人,太子府上的規矩還需要學。不過有一件事望兩位記牢——”

    “不要做多餘的事。”

    說這最後一句話時魏長年的臉色冷了不少,連笑眼都變得凌冽。

    跟在綠夭身後的絳梨呆了呆,怎麼凡間的人,變得這麼快?

    絳梨在腦海中模仿魏長年方纔的模樣,全然沒有發現魏長年正看着她,直到綠夭拍了下她的手。

    絳梨回過神忙道:“我記住了。”

    上了馬車後,絳梨總算覺得身體暖和了起來。

    見馬車遲遲未走,絳梨不解地問:“綠夭姐姐,這車怎麼不走呀?”

    綠夭道:“這車是送我們去太子府上,可太子還沒出來呢,我們如何能先離開?”

    絳梨點點頭,以手錘了會兒肩,再次感嘆了句人間可真麻煩。

    兩人現在都有些累了,馬車中安靜下來。

    不知多久過去,門外的車伕終於說了一聲“駕”。馬嘶鳴一聲,嘚嘚踏步,拉着馬車往前跑。

    盛京大道平坦,絳梨坐在馬車中未感覺到絲毫顛簸。她這會兒又有些待不住了。

    絳梨看了眼昏昏欲睡的綠夭,側過頭拉開了一小段縫隙。

    夜幕深重,月亮被擋得一點不剩,只有幾粒寒星掛在空中。盛京的夜晚很安靜,大街空曠,偶有燈光從庭院裏漏出。

    絳梨仰頭往西邊看去,失望地嘆口氣。

    果然人間是看不見上界的。

    正欲把車窗關上,馬車卻猛然停下。

    絳梨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拉着窗戶的手被剮蹭了一下,下意識從窗上收回。

    車窗大開,寒風不留情地吹散車內的暖意,激起凜冽的氣息。

    絳梨好不容易穩住身體,一邊關上窗她一邊擡高聲音問:“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馬伕匆匆扔下一句“快跑”,而後消失得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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