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家在臨省的一個小縣城。邵初白爲了儘快趕過去,咬牙買了一張比火車票貴了兩倍的高鐵票。
即使這樣,他抵達靈玉縣的時候,也已經到了夜裏十一點。
靈玉縣比燕城還要冷。一出站,寒風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痛,額角垂下來的幾縷髮絲被風帶起,一下一下打在他的眼角。
邵初白疲憊地閉了閉眼,伸手揉了揉有些發痛的眼角。
這個毫不起眼的小縣城他來過無數次,第一次踏足這裏是在他十六歲那年,爲了尋找三年前被陌生人家領養走的親生妹妹。他沒想打擾,只是偶爾能遠遠看她一眼,就知足了。
李婉夫婦是一對難得的好心人,在第三次望見家門前那個徘徊不去的身影時,主動跟邵初白問了好。知道邵初白是樂樂的哥哥,李婉夫婦雖然很驚訝,但也表示理解,並大度地告訴他隨時可以進家來探望。
邵初白心裏明白,沒有哪個養家願意養女還和從前的親人有瓜葛的。他很識趣,只打算默默看看她就好,見她過得不錯也就可以了,沒別的奢望。
畢竟,這世上他也就這麼一個親人。
如果樂樂沒有被發現得了病的話。
邵初白站在李家門口,搓了搓已經僵硬了的雙手,這才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邵初白擡眼看去,映入眼簾的是李婉那張無比憔悴的臉。
李婉的眼中佈滿血絲,甚至連以往客氣一下的寒暄都略過了,拉過邵初白的胳膊將他帶進了門,苦笑一聲說道:“樂樂已經兩天不喫不喝了。我……”
“婉姨,您先別急,我過去看看她。”邵初白將語氣盡量放得平和。
大概是邵初白的到來讓李婉感到了一點久違的安心,她面色緩和了不少,“你去吧,不要刺激到她,廚房熱着粥,你哄着她多少喝一點。”
邵初白禮貌地微笑着,“我知道的,婉姨。”
他連揹包都沒來得及卸下,便來到了樂樂的房門前,側耳聽了聽,裏面一片沉寂,沒有任何聲音。
邵初白輕輕敲了敲房門,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裏面傳出一陣嘶啞的尖叫。邵初白眸色一變,慌忙推門闖了進去。
屋內一片黑暗,邵初白皺眉愣了片刻,才逐漸適應這片黑暗。藉着零星的一點月光,他看到樂樂抱膝窩在牀角,長髮凌亂地披散着,此時正面對着門的方向大聲尖叫。
邵初白眼圈一紅,聲音有些哽咽,“樂樂,我是哥哥,你怎麼了?”他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刺激到她。
樂樂雙目緊閉,兩隻胳膊胡亂地拍打着。她什麼話都不說,就只是尖叫。
“樂樂!”邵初白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喊道,見她依然沒有反應,他心中一痛,無力地喚了句,“邵念一……”
聽到這個名字,樂樂茫然地擡起了頭,失焦的瞳孔漸漸聚合,“哥……”她顫抖着呢喃了一聲。
“是我。”邵初白將她摟進懷裏,柔聲勸道,“你該喫點東西了,你的……爸爸媽媽都在擔心你,我也是。”
樂樂終於控制不住地痛哭出聲,她緊緊抓住邵初白的衣服,用一種絕望的聲調控訴:“我忘不掉!哥,我忘不掉!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忘不掉!爲什麼要讓我看到……”
一番折騰,樂樂才握着邵初白的手,睡下了。邵初白爲她捻好被角,輕輕帶上了門。
客廳中,李婉暗自垂淚。
邵初白侷促地在沙發的另一角坐了下來。
李婉看了他一眼,勉強扯出了一抹笑,“真是不好意思,這幾年多虧了你。”
邵初白垂着頭,應聲道:“沒什麼,畢竟她也是……”他沒說下去。
李婉笑了笑,起身端過一杯熱水遞給他,“她是你的妹妹,這沒什麼可避諱的。我和你叔叔也不介意你來看她。這話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可是看你依然有顧慮。”她嘆了口氣,“她有段時間沒有犯病了,醫生都說她的情況很樂觀。我一高興就說開車帶她去山上散散心,誰知道就這麼巧,山路上出了車禍,雖然沒幾個人受傷,但還是把她嚇到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當年那個車禍現場你也在嗎?”
邵初白一愣,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李婉苦笑一聲,“你比樂樂要堅強。”
邵初白抿了口水,語氣平靜地回道:“她那時候才7歲,還小。”
“再過幾個月,她就要高考了,我和你叔叔都不放心她一個人去外地,可這附近也沒什麼好的大學,樂樂成績很好,我想……”李婉看向邵初白,“讓她考到燕城去吧,那裏醫療條件也好,你多費費心,稍微照看她一下,行麼?”
“好。”邵初白應了聲。有什麼不好的呢?他的妹妹,他理應照顧。但在李婉看來,樂樂現在是她的女兒,麻煩邵初白本就是一件唐突的事,儘管她也知道邵初白會很樂意,可這卻不代表她有那個使喚別人的權利。
邵初白和李婉夫婦都將樂樂視爲親人,也將“照顧樂樂”這件事作爲自己的責任。但他們之間卻始終隔着一道叫做“外人”的牆。
在靈玉縣呆了一個星期,眼看樂樂已經恢復正常,邵初白這才起身返回燕城。他還要工作,要賺錢,要給樂樂找最好的心理醫生,看着她慢慢好起來。
回到出租房,邵初白從廚房角落裏掏出一袋方便麪,打開放進碗裏,澆了點開水便蓋上等着。這間隙他又拿出手機瀏覽了一下郵箱——沒有offer。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他心裏還是免不了一陣失落。
方便麪泡好了,邵初白挑起幾根放到嘴邊。這時,電話響了。
“喂,姚總。”邵初白接起電話。
“初白啊,你妹妹還好嗎?”
“挺好的,勞煩姚總費心了。”
“你今晚能過來嗎?”
邵初白閉眼揉了揉眉心,“可以,我會準時過去。”
“嗯,好,有一個大單子我給你留着,幹好了能賺不少。”
“謝謝姚總。”
放下電話,邵初白食不知味地喫完了面,躺在牀上的那一刻纔開始感覺到累。這一個星期因爲要照看樂樂,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今天的回程票也沒捨得買高鐵,只搶到了一張火車站票,邵初白就在那混雜着煙味和腳臭味的狹長過道中僵挺地站了五個小時,回到了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