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攻心之上 >第28章 第28章拒絕
    第二十八章拒絕

    江北辰回到燕城的事邵初白是不知情的,否則他絕對不會抱着僥倖心理走出益海的大門,去見姚令。

    姚令本來叼着煙,浪蕩着靠在涼亭的柱子上,一見邵初白立馬把煙拽了下來,上前兩步,與他打招呼,“初白,這幾天我回了趟老家,順便從家裏帶了點喫的,這給你。”

    邵初白接過他手中的購物袋,看了看,裏面就是一些散裝的榛子、核桃之類的,沒有華麗的包裝,樸實得就像街坊鄰里互贈的那些喫食,不貴重,不刻意,讓人接受起來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謝謝。”邵初白輕聲說道。

    姚令向後捋了把頭髮,掙扎許久纔開口問道:“你真的跟江北辰在一起了嗎?”

    邵初白張了張口,他很想回答姚令,但卻發現自己難以組織出一個還算合理的句子。

    是的,在一起了。

    可“在一起”的狀態是像他們這樣的嗎?江北辰牢牢把控着他的生活,而他厭惡到極致卻仍舊要妥協着接受這一切。

    可他都被逼着住進了江北辰的家中,又有什麼底氣爲自己辯駁,說他和江北辰沒有在一起?

    最後邵初白還是承認了。

    “是,在一起了。”他別開眼,望着涼亭投射到地上的陰影,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你是心甘情願的嗎?”姚令追問道。

    “我……是心甘情願的。姚總,我們以後別聯繫了。周總應該和你說過了吧,陳子凡的事,也到此爲止,你以後就……不用管了。”邵初白說完,故作輕鬆地對姚令頷首道,“姚總,這幾年多謝你了。”

    直到察覺出邵初白要走,姚令才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五月的天氣泛着熱,邵初白穿着短袖t恤,手腕露在外面,這樣被姚令握着,肌膚相貼的觸感讓他微微有些難堪。

    不是厭惡,是難堪。

    過了很久,姚令才慢慢放開手。他說:“不能……做朋友了嗎?”

    邵初白握着購物袋的手指緊了緊,低聲回道:“跟我做朋友,也只會連累你。算了,姚令。”

    姚令望着邵初白,這個從站到涼亭裏就從未跟他對視過的人,在宣佈絕交的這一刻才第一次喚了他的名字。

    “你喜歡江北辰嗎?”姚令問道,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你不可能喜歡他,否則在他喝多了差點摔倒的時候,你的反應不會那麼冷淡,你甚至都沒多看他一眼。”

    邵初白嘆了口氣,“喜不喜歡並不重要。”

    “重要!”姚令丟掉了自己一貫穩妥的作風,在未經思考之前就已經脫口而出,“對我來說重要。”

    姚令沒上過大學,他連高中都沒讀完,十六七歲的年紀就跟幾個哥們搭夥跑來燕城闖蕩。因爲沒有學歷,好一點的工作直接連面試的機會都得不到。爲了省錢,他們六個年輕小夥子擠在兩個緊挨着的破舊地下室裏。後來開始有人受不了了,不長的時間裏,他們全都陸陸續續回了老家,只有姚令一聲不吭咬牙堅持了下來。

    他長得高,身材結實,五官鋒利顯得不太好惹,這才被當時微醺的經理看中,收他做了保安。

    姚令升上經理的那年二十二歲,跟現在的邵初白一樣大。又過了半年,在他正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遇見了邵初白。

    剛剛成年的邵初白還帶着點未退盡的稚氣。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發黃了的白色運動裝,單肩揹着一個磨損嚴重的雙肩包,站在微醺門口,擡頭看了看上面亮着彩色燈光的巨型招牌,頓了頓,又收回了目光。

    彼時姚令還在跟身後一羣跟班們抽着煙,講着不知從哪聽來的葷段子,卻在下一秒,隔着夜幕,一側頭,就望見了門口立着的那個惹眼的人。

    邵初白身上的寒酸未經掩飾,直白到隨便掃視一眼都可以窺見得到。按理說生活落魄成這樣,這個人骨子裏極大概率是卑微的、羞怯的,表現出來的亦會是畏畏縮縮。

    但邵初白沒有。

    他渾身上下散發着濃濃的書卷氣,像松柏那樣挺得筆直,面上的神色不卑不亢,微微垂着的頭也只是讓他看起來有些淡漠,卻沒有一絲怯意。

    讀書人的風骨。

    這句本是誇獎人良好品格的話在姚令看到邵初白的那一瞬間有了實相。

    姚令從沒想過要跟邵初白坦白自己的心意,因爲他從心底裏就不認爲自己配得上這麼一個美好的人。

    何況同性戀這種惹人非議的事情,邵初白或許是無法接受的。

    但是今天,姚令承認自己衝動了。如果邵初白不願再被江北辰擺佈,那麼他想他會願意不顧一切帶着邵初白走。

    “初白,你不喜歡,爲什麼還要留在江北辰身邊?”姚令問道。

    邵初白不說話,他只是用一種非常無可奈何的目光注視着姚令。他不想訴苦,也不想讓姚令沒完沒了地追問下去,因爲很多事情早就已經無法改變了。

    “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地方去生活?”姚令試探性地問道。

    邵初白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想過。而且我也不會離開燕城。”

    “如果我說,我想帶你走,到一個江北辰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過那種平靜但不會太苦的生活,你願意嗎?”姚令眼中含着期冀,他也明白,他在孤注一擲。

    邵初白只匆匆擡了擡頭,繼而又垂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給姚令一個確切的迴應,可這份迴應又必然會讓他傷心。邵初白實在有些不忍。

    “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法跟你走。”他猶豫半晌,還是說出了口。

    邵初白所謂的不一樣,是他身上揹負着太多糾葛,註定沒法像姚令這樣灑脫。可這話落在姚令耳朵裏,就變了味道。“不一樣”這三個字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經。

    那些酸溜溜的告白話語,姚令沒說出口,可依舊讓邵初白知曉了他的心意,而邵初白也沒有明確的拒絕,但姚令也同樣明白了他的意思。

    邵初白並不喜歡他,也不打算給他機會。

    姚令眼中閃着的光亮一點點黯淡下去,但他還是勉強笑了笑,“我沒戲了是麼?”他掩脣重重地咳了一聲,“害,我……”他很想再笑一笑,把這事就這麼揭過去,可心臟塌陷下去的某一部位疼得他難受。

    姚令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聲音就控制不住地開始哽咽。

    這麼多年,那盞叫做“希望”的微弱火苗,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卻在這麼一個平常的午後,倏然熄滅了。

    姚令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事實上他一直都有在想。可虛幻和現實畢竟還是有差距的。一萬次的演練都不及邵初白輕飄飄的一句話富有殺傷力。

    姚令的眼淚讓邵初白有些慌亂,他摸了摸衣兜卻發現沒有帶紙巾,然後又擡起手卻發現這個動作更加的不合時宜。邵初白訕訕地縮回了手,只好道歉,“對不起,姚令,實在對不起。”

    姚令抹了一把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酸楚,緩了緩,才笑着望向邵初白,“你道什麼歉啊?”

    “我……”

    “行了,別瞎道歉,今天是我矯情了,你別往心裏去。”姚令揉了揉他的頭髮,動作停止後,他的手掌停留在邵初白的腦後沒有收回來。

    “初白,抱一下吧。”他像往常那樣大大咧咧地笑着,露着整齊的一排牙,眸中卻難免染着些悲傷。他看邵初白沒反應,直接自作主張地收緊了手臂,以一種十分克制的心情環着他,又摸了摸他腦後柔軟的髮絲。

    不過兩三秒的時間,姚令就放開了手。

    “真的,不聯繫了?”姚令的口吻有些調笑。

    邵初白抿了抿脣,看着姚令,神情嚴肅又認真,“不聯繫了,你就當不認識我吧。”

    姚令揣着兜,望望地上,又溜達到涼亭外緣望了望天,“行吧,不聯繫了。”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說完後,他在原地停了停,緊接着,沒再回頭。

    邵初白的目光一直落在姚令漸漸遠去的背影上。他開始反思,覺得自己會不會天生就是顆災星,跟他扯上關係的人都要經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最好就是別聯繫了,邵初白心想。他逃不開江北辰,也控制不住他,與其給別人帶去無窮無盡的麻煩,還不如趁早斷得乾乾淨淨。

    十幾年來,他一個人,已經習慣了。朋友什麼的,太過奢侈。

    姚令走後,邵初白在涼亭的走廊上坐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要悲傷一下的,但並沒有。對此他自己都困惑,難不成他的心已經冰冷無情到這種地步了?那是姚令,是一直在不計回報默默幫助他的人,是長久以來,唯一一個還算能以朋友相稱的人。

    邵初白低頭苦笑了很久,笑到眼角覆上了一層溼意,這才嘆息一聲。

    人與人的情感網中,禮尚往來纔是常態。可他一無所長,能拿什麼去付出呢?只接受嗎?邵初白自覺自己恐怕不會那麼心安理得。

    索性就不要了。

    邵初白是這麼想的,但他依舊不能否認自己欠了姚令很大一部分。這份愧疚像吹進蚌殼中的一粒砂礫,將他磨得生疼。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還不起的。

    其實今天這個局面,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經預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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