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的細節忘了，只記得我們當時打得昏天黑地，終於把所有乾屍都收了。”李閒樂道：“但朝廷還是遣散了靈雲，呵呵。”
她捏緊手中的茶杯：“所有人都知道這乾屍一案不可能那麼簡單，但沒有一個人爲靈雲說話。”
齊溪雲嘆道：“聖上猜忌仙門百家，他們自己都難保，又如何顧及靈雲呢？”
李閒樂點頭道：“是。靈雲被遣散之後馬上遭遇了火燒，我又被送去了邊陲之地。過了不久又發生了人鬼大戰，後來我就被抓了，困在這京都。這一切，就好像是有人在刻意把我推向真相之外。”
她用手託着臉，歪頭看着他：“齊溪雲，你說那個人是誰呢？”
此刻，一縷陽光漏進了屋內，正好落在他的眼眸上。齊溪雲深棕的眸子此刻宛如琥珀，流轉着金光。
齊溪雲平靜道：“不知。但這或許於你是好事。”
“身處漩渦之中，哪裏能有真正的平靜。”李閒樂笑了笑，笑她壓制着心裏隱隱的痛，笑她自己移不開目光：“此刻的歲月靜好，就像泡沫般脆弱，不是嗎？”
“不。我會將它保留在心中，守護好。”齊溪雲也笑了。
夕陽漸漸漫過屋內的所有。當年她與齊溪雲和師兄師姐一起在望月塔上望着日落時，不知陸師兄講了什麼，他們幾個一直在笑。那時，晚風拂過少年的臉龐，青色的衣衫微微飄動，遠處的靈雲鎮居民開始點燈。等到夕陽從山上落下去時，下面已經是萬家燈火。
李閒樂眼眶微溼，她要將此時此刻記在心裏，永遠也不要忘記。她要記着眼前這個人的樣貌，他臉上的每一條線，他目光裏的每一種色彩，他嘴角的一點點弧度。她要記着着房間裏的陽光的顏色，紅木的桌子，青色的小碗，碗裏那半個還沒喫完的包子。她要記着這些，留在心裏，等到未來再也不能擁有的時候，再慢慢回味。
齊溪雲，我要祝福你成爲一名好官，祝福你娶到自己心愛的女子，日後琴瑟和鳴、白頭偕老。把靈雲忘了吧，把我也忘了。我只有你這一個師兄了，你一定要過幸福的一生。
而我，我會爲靈雲洗刷冤屈，我能預見自己終有一天會在廝殺中灰飛煙滅。
李閒樂閉上眼睛，把即將溢出的眼淚憋回去。
我會如這一陣晚風拂過你的髮絲，然後去往比很遠更遠的地方。
“李閒樂，想什麼呢？”齊溪雲問。
“我在想，我很想把你綁起來吊在屋頂上痛打一頓！一想到你哇哇大叫的樣子我就想笑哈哈哈哈！”李閒樂大笑。她很欣慰，憋了那麼久的眼淚終於通過正當的方式流了出來。
齊溪雲嘆道：“幼稚。”
“齊溪雲你能不能送我去玄山掌門那兒啊？現在我有時間，我去查查干屍案。”李閒樂道。她已經準備好被齊溪雲拒絕之後的說辭了。
“好。”齊溪雲道。
“真的？”李閒樂瞪大了眼睛：“讓掌握了邪化之術的靈雲妖孽離開京都，怕不是這裏有點？”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你不是靈雲妖孽。你是前靈雲掌門徐清風的關門弟子，李閒樂。”齊溪雲道。
李閒樂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將它壓下，嬉皮笑臉道：“你不怕別人查到了，你，掉腦袋？”
“不怕了。”齊溪雲笑道。
李閒樂之前在靈雲都沒看他笑幾次。幾年過去了，他倒是不吝嗇笑容了。
“那楚王府？”她問。
“微臣看管不利，不慎讓她逃走。但微臣已經命人斷了她靈脈，她現在靈力全無，毫無威脅。此事與楚王府無關，還請聖上責罰。”齊溪雲作揖道。
“什麼時候送我去？”她問。
“今晚，一起去。”他道。
李閒樂張口，卻發現什麼都不需要說。
齊溪雲給李閒樂貼上了易容麪皮。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冰涼的麪皮逐漸和她的皮膚融爲一體。
她拿起銅鏡端詳着自己，發現鏡子裏的臉端莊嫺雅，是京都的大家閨秀的樣貌。她嘗試笑了笑，卻發現麪皮扯得緊，再不能像平日裏不羈地笑，心裏有些失落。
或許齊溪雲未來的妻子也是這般樣貌，和他真是般配，李閒樂想。但很快她就適應了這張新臉，用手指動戳西戳，不禁感嘆這精良的做工。
“閒樂，從今日起，你想讓別人叫你什麼？”齊溪雲問。
李閒樂斟酌了一會兒，道：“阿月姑娘吧。第一次當個大家閨秀，暫且取個溫雅的名。”
“阿月。”齊溪雲笑道。
李閒樂編了個謊，說道：“我是阿月姑娘，今日買首飾的時候，見你們世子遭到一人追殺不幸跌落樓梯，昏迷不醒，就把他帶到醫館中。他醒來之後就請我到王府中，說是要答謝我。”
一家僕道：“世子殿下被追殺？”
另一人道：“這……世子殿下修爲在京都中幾乎無人可敵，定是那靈雲妖孽乾的好事！”
其他人連忙贊同：“看我們怎麼收拾她！”
李閒樂內心苦笑，誰能知道她就是那個衆人口中的靈雲妖孽？她趕緊又想了一個謊，但她的思緒漸漸被衆人的嚷嚷聲淹沒了。
一人小聲道：“阿月姑娘品貌不凡，定是個大家閨秀。”
衆人道：“是啊是啊，郎才女貌，這簡直是天作之合。”
李閒樂不想聽下去，連忙溜走，不料半路上齊溪雲忽然殺出來，他們兩個差點撞在一起。
“我阿爹阿母今日回府，聽到這裏來了個阿月姑娘，待會兒晚飯時想會一會你。”齊溪雲道：“我們對一下口供。”
“啊？我能不去嗎？我野習慣了，空有一副大家閨秀的樣貌，大家閨秀的禮儀可是一點也沒有。”李閒樂道：“恐怕我去了，這謊就要破功了。”
“可是，你若不去，那我如何正當帶你去玄山？”齊溪雲道。
李閒樂糾結了一下，但想到去玄山是目前的首要任務，只得贊同道：“也是。”
李閒樂隨齊溪雲入了膳廳，見裏邊坐着一男子與兩女子。那男子約莫四十幾歲，虎頭燕頷、劍眉星目，定是齊溪雲之父，楚王齊青雲。坐在齊青雲旁邊的婦人雍容華貴，面相和善，是齊溪雲的母親徐杏。還有一女子，約莫十幾歲，生得一副俏皮模樣，此刻氣鼓着臉看着他們兩個。
“孩兒來晚了，見過阿爹、阿母。這是阿月姑娘。”齊溪雲道。
“見過楚王、楚王妃。”李閒樂道。
“這位是阿月姑娘吧，生得端莊文雅。”徐杏笑道。
“楚王妃謬讚。”李閒樂道。
入座後，齊溪雲便道今日之事：“今日，我發現李閒樂逃出來了，便去追，不料摔下了臺階，昏了過去。幸好阿月姑娘將我帶到醫館。”
齊青雲道：“溪雲啊，你如今連那李閒樂也跑不過了？你之前還能與她打成平手。你好好反思反思。”
徐杏使了個眼色：“青雲。”
那年輕女子道：“那李閒樂爲什麼還要跑出來啊？真是給哥哥添麻煩。虧得哥哥保她，不然她今天上午就……哥哥你瞪我幹嘛。”
李閒樂看向齊溪雲，齊溪雲笑了笑：“阿月姑娘，這是我小妹，齊願。”
李閒樂小聲道：“不是問你這個！你……”
齊溪雲道：“這事待會兒說。我看我小妹要發作了，先應付應付她。”
齊願道：“我不喜歡那李閒樂，簡直是放浪形骸的一個人。據說她有次還脫了我哥哥的外衣，真是不知廉恥！哥哥你又瞪我幹什麼？但是，阿月姐姐我很喜歡，人看起來就很溫柔。”
李閒樂面對齊願獻的殷勤哭笑不得。那次，真的只是爲了救人啊……不過幸好她被齊溪雲瞪了之後，也沒有再繼續纏着李閒樂。
幾人聊了一會兒阿月姑娘的家鄉、父母等一些話題。根據他們兩個的口供：阿月是玄山人，父母是當地富商。此次她來京都遊玩，剛要返程就遇到了昏迷的齊溪雲。接下來齊溪雲會送阿月姑娘回玄山。
聊完後，李閒樂便無情地乾飯，聽着齊青雲數落着齊溪雲這裏不行那裏不行。徐杏則在旁邊勸。
怪不得齊溪雲在靈雲時是這般性格，李閒樂嘆道。天天面對這樣高要求的父親，誰能不沉鬱寡言？她父母就是對她散養，現在她覺得也挺不錯的。
“阿月，你看溪雲怎麼樣啊？”徐杏問道。
李閒樂差點噎住，這是來得哪一齣？
“呃，我覺得溪雲，很好。”李閒樂盡力使自己的笑容顯得十分自然。
徐杏道：“哦～我知曉了。”便轉頭和齊青雲眉來眉去。
也不知她知曉了什麼，李閒樂內心有一種蠢蠢欲動的不安。
用完晚膳，齊溪雲和李閒樂與幾人告別，登上了去玄山的小舟。
暮春時節，枯草退去。水道蜿蜒，青山連綿，似是有情。
李閒樂見此情此景，拿出簫吹了起來。
簫聲伴着明月清風，好不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