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試圖屠龍的勇士竟變成了惡龍。
林森最後的這句話，幾乎擊潰了範克里夫心中最後的防線，令他手中的酒壺，無力地滑落。
幾年以來，他所統率的迪菲亞兄弟會，已控制了西部荒野絕大部分的土地。
可在他的控制下，這裏民衆的生活，並沒有變得更好，反而越發的惡劣。
這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範克里夫曾經將這歸結爲暴風王國的罪惡，認爲是後者不斷派遣西部荒野人民軍向他們進攻，才導致的這一切。
但林森以樁樁事實，有力地揭穿了他試圖自欺自人的謊言。
西部荒野人民軍所控制的有限領地，儘管民衆生活亦是艱難，但顯然要比他所控制的土地好上不少。
“秋季，本該是一個收穫滿滿的美好季節啊。”林森手指遠方，發出深沉嘆息，“可你看看眼前的土地，除了荒蕪，還有什麼？你治下的所有民衆，只怕早已沒有餘糧，去度過這個漫長的冬季。更可恨的是，你的迪菲亞兄弟會，那幫惡棍、強盜、匪寇的聚合體們，還在狠毒地壓榨這些早已度不過冬季的可憐民衆。你的所行，與你曾經深惡痛絕的暴風王國腐朽貴族，還有什麼區別？不，你比他們更惡劣、你的罪比他們更重！”
風聲驟起，身後巨石強森手中的巨錘朝着林森的頭頂猛然砸下。
林森卻仿似未覺，身軀巋然不動。
在凡妮莎的驚叫聲中，範克里夫一把握住了錘柄。
狠狠瞪了巨石強森一眼，硬逼着對方收起巨錘，範克里夫冷然凝視着林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非那些該死的貴族，我會走上這一步？難道，那時的我，就該等死？”
“我並沒有說，你該等死。相反，我贊同你那時的反抗。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權力，也有爲自己與家人，爭取美好生活的權力。問題是，你得到了麼？也許，表面上看起來，至少你與你的部分手下，日子尚過得不錯。我不說，這是以更多民衆愈發艱難、痛苦的生活換取而來，只說你。你當真覺得，現在的日子，已比曾經更好？若你真如此覺得，凡妮莎呢？你可問過，她究竟想要怎樣的生活？”
範克里夫明顯愣了一下，目光越過林森落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的確，無數次午夜夢迴，範克里夫都在捫心自問，他到底做的對不對，愧疚與痛苦，也時時在他的心頭泛起。
但只要看到凡妮莎，看到她至少能安然地、平靜地生活，範克里夫又覺得自己必須如此走下去。
他明白，西部荒野在他的統治下，的確並沒有變好，反而一切越發的艱難。
他也知道，迪菲亞兄弟會，早非當初爲了生存而被逼反抗的石匠工會，而是成了一支搶劫、掠奪、殺人越貨，甚至可算無惡不作的可怕組織。
但爲了凡妮莎，爲了那幫跟隨他的兄弟，他也只能這般繼續走下去。
若他日下了地獄，所有的罪，自當由其揹負。
可是，難道凡妮莎，並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看到自己父親投來的目光，凡妮莎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以低沉的聲音說了句：“父親，老布蘭奇一家都死了，曾像哥哥般待我的喬治，也死了。是我們兄弟會里的人做的。我這次出來，實際上本想找石頭叔叔幫我一起調查。我做不了太多，但至少，真正的兇手，我要他付出代價。”
“什麼！”範克里夫滿臉震驚。
老布蘭奇一家，可算是他與凡妮莎的救命恩人。當初反叛失敗、自暴風城中倉惶逃離來到西部荒野時，若非老布蘭奇一家收留，他與凡妮莎，早已不在這個世界。
“這怎麼可能！所有兄弟會的人，都知道他們一家是我的恩人，誰敢動他們！”
“我原本也不信，可除了兄弟會的人，誰又能殺得了他們？何況，我手頭的一些證據......我也希望，我調查的最終結果，不是我想的那樣。”凡妮莎頹然地低下頭去，不看範克里夫，顯然，她心中早有了定論。
“不，這不可能！我的手下，絕沒有人敢動我的恩人！老石頭，你說是不是？”範克里夫轉頭看向身後的巨石強森，想從對方這裏得到支持，只是後者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作爲負責月溪鎮防務的巨石強森，是最早收到老布蘭奇一家滿門被殺這一消息的人之一。
震驚之下，他也早做過調查，儘管智謀不足，但也幾乎敢肯定，的確是兄弟會中之人所爲。只是他與範克里夫一樣，同樣無法理解，爲什麼有人敢那麼幹。
“也許，這裏面的原因我可以解釋。”
曾爲卡特拉娜最信任的親衛，林森自然清楚，迪菲亞兄弟會之所以能在西部荒野屹立不倒、甚至越發壯大，離不開前者的暗中支持。
但隨着卡特拉娜的死去，這一支持自然消失，而塞拉摩的毀滅，也斷絕了兄弟會向部落那邊偷偷以金礦換資源的渠道。
好不容易通過黑水灣能有所彌補，又因林森的所爲而斷絕。
迪菲亞兄弟會的處境，已越發惡劣。
甚至最近，因暮色森林局勢的重新穩定，再沒有難民從那裏逃往西部荒野，而南部與之相通的要道，也爲守夜人重新掌控，兄弟會再無可能通過那裏前往荊棘谷進行本就不多的艱難貿易。
實際上，無需暴風王國動手，只要牢牢控制住南北的要道，迪菲亞兄弟會便會在越發艱難的生活中自我毀滅。
這樣的生活，對於那些習慣了享受、半途加入的窮兇極惡之徒而言，自然無法接受。
這種情況下，因曾予範克里夫恩惠而生活尚算不錯的老布蘭奇一家，自然成了他們下手的目標。
“慾望，可使人瘋狂。何況，他們也認爲，即便你查清了事實真相，在這種情況下，也無可能拿他們怎樣。現在的兄弟會，早非曾經的兄弟會，你實際上已控制不了他們了。不然的話，我想，西部荒野當不至於如此。畢竟，你並非那種可以無視底層民衆苦難之人，有些東西，你並未忘記，只是很多時候早已身不由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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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克里夫的臉上，露出苦澀笑容。他並未想到，自己的窘境，竟會被對方一眼看穿。
的確，現在的兄弟會，很多地方都超出了他的掌控。如果可以，他又何嘗願意，將西部荒野變得如此？
那些不斷加入的盜匪、罪犯、所謂遊俠，在一點點增強兄弟會戰力的同時，也的的確確令其不斷變質。
雖然，名義上他仍是兄弟會的最高領袖，但組織內部派系林立、再非他範克里夫能夠一言而決的存在。
“說出你真正的來意吧，聖騎士。說了這麼多，你究竟意欲何爲？當不只是請我喝頓酒、嘲諷我的無能這般簡單吧？”
林森微微一笑：“來意，我早已說明。重歸暴風王國。”
範克里夫的瞳孔驟然收縮。
重歸暴風王國，這樣的事，他並非沒有想過。但那又怎麼可能。
暴風王國不會饒恕他所犯下的罪，重歸的國王瓦里安更不會寬恕他這導致王后蒂芬死去的罪魁禍首。
儘管王后蒂芬的死，實是意外，但的的確確是他範克里夫導致的。這也是他心中難以消除的悔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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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芬，這個仁慈可親的王后，是暴風王國內爲數不多受到範克里夫尊敬的人之一。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我可以保證，只要你按我說的去做，重整兄弟會，剷除那些十惡不赦之徒，瓦里安和暴風王國，會接受你的迴歸。甚至，兄弟會也可以繼續交給你掌控。至於凡妮莎，我會給她真正想要的美好生活。讓她重新坦然地、安寧地行走在陽光下，不必再擔驚受怕，完全可以過上正常女孩該有的生活。”
“範克里夫，爲了給凡妮莎一個美好的將來，你纔會付出那麼多、做那麼多錯事。現在，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不僅凡妮莎，能重新自由快樂地行走在陽光下，她方纔感受到的美好，會在將來化作現實。我也保證，所有嚮往新生的迪菲亞兄弟會成員與他們的家人，都能夠自由快樂地生活。”
範克里夫怦然心動，目光轉向自己的女兒，從後者面紗下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明顯的渴盼。
可是......範克里夫的面容猛然一沉，看着林森叱道：“你以爲你是誰？竟敢許下這樣的諾言？除了瓦里安本人，誰有資格許下這樣的承諾！我承認，你的口舌的確不錯，你的智謀，也很高。竟令我不知不覺中，幾乎徹底進了你的圈套。但你真正的意圖，怕是想讓我自殘了兄弟會，其後能讓你一網打盡吧？”
凜冽的刀光閃過，一把鋒利的短刀，已架在了林森的脖間。
“我不會殺你，但會將你帶回死亡礦井，讓你在無盡的折磨中度過餘生。那是你該爲你拙劣的謊言而付出的該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