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剛放晴的天似乎又要下雨,空氣中滿是潮溼的味道。
桑落說完那句話,周圍只有她急促的喘息聲,對面的章熙沉默着,一言不發。
她的眼睛漸漸適應黑暗,模糊中,她看到面前高大頎長的身影,定定地看着她。
桑落暗暗嚥了口涎,她知她方纔的反應已讓章熙起疑。事到如今,只能盡力找補。
黑暗中傳來衣袍的摩擦聲,章熙轉身要走。
衣袖飛揚,桑落快速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章熙拽了自己的衣袖一下,桑落堅定地不肯鬆手。
章熙臉色冷如霜雪,低聲道:“放手!”
桑落:“柏舟哥哥,你之前說愛我信我難道都是騙我的嗎?”
她才這麼說,就聽章熙極短促地冷笑一聲,心裏咯噔,暗道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就聽章熙已經聲如利刃,刀刀刺骨:
“欺騙?……到底誰在欺騙!
難怪老太太當初百般叫你來我身邊,我只當她有心撮合你我,可等我說要娶你時,她又萬般不願。
難怪在南邊時,你總是若即若離,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不准我親近你。
呵~朋友~
嶽桑落,你拿我當什麼?
傻子嗎?
看我全然無知地被你玩弄,是不是很可笑?你很有成就感麼?
你……”
他氣得說不下去,心口刺痛。額上青筋顫抖,要極力忍耐,極力控制,才強忍住想伸手掐死她的衝動……
奇恥大辱!
章熙從未受過如此侮辱!
他自來清高,京中的名門貴女,哪個不是追慕他,捧着他,他卻從未對哪個女子假以辭色。
到嶽桑落這裏,他竭盡所能,費盡心機琢磨她的喜好,討她的歡心,他甚至卑躬屈膝地求她愛他!
而他以爲的情深意濃,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她不得已,她得退而求其次。
她竟是要做他的繼母!
章熙此時已經分不清是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
他只想遠離她。
桑落卻緊拽着他袖子,急聲道:“我哪裏敢玩弄你!是,我與老太太是有一個約定,她希望我接近你,從而使你答應相爺娶妻……”
章熙厲聲:“嶽桑落!”
向來清貴冷傲的男子,此時被她氣得面容猙獰,咬牙切齒,他不准她再往下說。
桑落駭得一抖,手卻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她知道,若是今日讓他走了,以章熙的性格,日後想要修補就更難了。
“章柏舟,這件事情我是騙了你!可我若是不答應老太太,如何有機會與你親近!”
桑落拽着他衣袖的手都開始發抖,黑暗中,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急切道:
“我承認,從一開始接近你,我便不懷好意,因爲我喜歡你。
可喜歡大公子的名門淑女那樣多,我一個小小孤女,如何能讓你看見我?”
章熙僵着身子,緊抿嘴脣,聲音中滿是嘲諷,“這種時候你還要騙我?或是在你心中,我果真是個被你玩弄的傻子?你喜歡我?我記得從西北迴來那日,你明明白白地拒絕了我,還是說這是你喜歡人的方式?”
桑落盯着他緊繃的輪廓,有些站立不住,改成抓住章熙手臂,才站穩身子。
這一回,章熙沒有將手臂抽出來。
“我許多次都想告訴你,又從來沒有說出口,便是害怕是今天這種情況……
後來,大公子愛我了,我卻怕了。
大公子,都是我的錯,我的膽子太小,我太害怕……”
她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摔倒。
章熙見她這樣,幾乎下一刻就想扶着她,摟住她。但一想到她對自己的欺騙與玩弄,再不肯對她好一點。
桑落慢慢上前一步,靠在章熙肩頭。
他身子一僵,最後到底只是將頭扭轉過去。
桑落說:“你說我在南邊時總是若即若離,其實有好幾次,我都想與你實話實說。你還記得在大帳裏,我問你的話嗎?”
章熙只默默立着,沒有答話。
桑落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顧自繼續道:
“我問你,‘大公子你願意幫我嗎?’
你都沒問我是什麼事,就說應道‘無論何事’……”
一滴滴滾燙灼熱的淚滲進章熙的肩頭,他能感到她身子微微的顫抖,脆弱而無助。
章熙當然記得那晚的情形——她在帳中陪了他一天,聽他議事聽到睡着,起來時被屏風的倒刺掛破了衣裳,她不會女紅,是自己幫她將衣袖接上。
他記得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她睡醒時的惺忪可愛,不會女紅的窘迫無助,燈下的含羞帶笑……
他卻不記得她問他話時的模樣。
“……我不敢說,大公子。我怕你不原諒我,爲此討厭我,不要我……比起這些,我更怕你傷心,我不要你傷心……”
他聽到她嗚嗚咽咽的哭聲,她哭得傷心,他聽得也是難過。
章熙幾乎要被她的哭聲打敗,腳步似有千斤重。
他原本該是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將她拋下。可她連綿的淚水卻像是天羅地網,困得他寸步難行。
章熙冷笑道:“……這麼說,你倒是爲我好了?”
桑落柔軟的身子貼着他,幽幽暗香似有還無,她從他肩頭擡起頭來,仰目看他,“我既怕你,又不怕你。”
章熙仍緊繃着身子,站得筆直,不肯被她迷惑。
桑落此時心中甚是委屈。
她原本滿心歡喜地從相國寺回來,卻被章清打個措手不及。章熙這般小心眼,不知要費她多少功夫才能哄好。桑落心中暗暗記下,等她抽出空,定要讓這位大小姐好好長長記性。
“那時太夫人知道我們的事,急着叫我嫁人,我心中的便想,既然不是你,那誰都一樣。可等你真的從西北迴來,站在我面前,跟我說喜歡時,我又怕了。
柏舟哥哥,我怕你知道這件事後對我失望,又怕你後悔喜歡上我,那時我怕極了你。”
章熙:“怕我?後來怎麼又不怕了?是覺得像我這樣的傻瓜根本離不開你?”
他聽得仔細,根本不給她一點點含糊其辭的可能。
桑落只能更加深刻地表白,“片刻的歡愉也是歡愉。那時我便想,即便柏舟哥哥不肯原諒我,我也快活過,我……”
桑落閉着眼睛放狠話,“我便是被趕出去,也是值了!唔——”
章熙猛地壓將過來,如玉山之傾,攫取她的脣舌,掠奪她的呼吸。
天旋地轉,她倒在他的牀榻之上,被他壓在身下。
“我教你什麼叫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