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你都看完了,”章熙也跟着眼神下移,在桑落右肩大片裸露的肌膚上停留片刻,繼續道,“你要對我負責。”
聲音雖輕佻,他眼底卻是顯而易見的心疼。桑落右肩傷得很重,在一片凝脂玉膏的肌膚上,紫黑的傷口顯得猙獰而突兀。
是以章熙故意道。
桑落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她重新看向章熙,那雙眼睛如秋水寒星,像是白水銀裏養着兩丸黑水銀,清亮至極,眼波流轉,意味不明。
章熙竟被看得有些心慌起來,他梗着脖子道:“你沒醒的時候,藥是我喂的,傷是我換的,你難道不該對我負責嗎?”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
桑落一時有些懵,不知她昏睡的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向強勢又彆扭的大公子,如何變成了潑皮無賴?
可還不等她想明白,房門被推開,青黛拿着漿洗好的衣服走近。
看到她醒來,青黛手裏的衣服掉到地上也顧不上,奔到她面前,哭得涕淚橫流:“桑落,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爲……”
青黛也瘦了很多,趴在她牀前嗚嗚地哭,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桑落也不禁跟着心酸落淚,她這一病,將大家都嚇壞了。
“好了,別哭了,我都醒了。”桑落啞聲道。
被擠在一旁的章熙也跟着勸,“就是,她纔剛醒,你快別哭了,省得再叫她勞神。”
只見方纔還傷心落淚的青黛一躍而起,指着章熙道:“桑落什麼醒的?你竟然瞞着不跟大家說!她聲音啞成這樣,你都不知給她倒杯水喝嗎?她睡了這麼久才醒,你怎麼不叫柳先生來看看?”
滿滿的指責。
且毫不留情。
牀上的桑落喫驚地睜大了眼。
甚至做好爲青黛求情的準備。
然而——
章熙除了臉上有些訕訕,爲自己分辯“她也是剛醒”以外,對青黛的指責照單全收不說,還親自去桌上取了茶壺倒水,竟是絲毫不以爲意。
桑落忍不住閉了閉眼,總感覺還在做夢,沒有醒過來似的。
旁邊的青黛一看到她閉上眼,嚇得三魂丟了七魄,着急忙慌地喊柳先生,生怕她又睡過去。
桑落被魔音灌耳,不得不又睜開眼睛……
柳先生重新爲她把過脈,只說她身子虛,外傷要慢慢養,虧損的內裏要緩緩補,除此之外,她這生死劫,算是過去了。
在場衆人無一不鬆口氣。
整個西山小院因爲桑落的甦醒,陰霾盡散。
人人充滿歡欣,明明還未到年節,倒像是過正旦一般喜樂祥和。
唯有嶽清風,守在桑落的牀前,不停掉金豆豆。
小小的人看着下巴尖尖,臉色蒼白的姐姐,哭道:“我再也不去上學了,姐姐,我要保護你,再不要叫壞人欺負你!嗚嗚……”
姐姐出事後,他一直住在顧先生府上,先時還不知情,直到京中關於章熙、姐姐和許宸楓的流言愈演愈烈,他才知道許宸楓又找到了姐姐,還將她帶走。他日夜擔心姐姐安危,顧先生卻不准他離開。
這回要不是姐姐不知生死地一躺好些天,章熙還不會將他接來。
桑落剛醒,身子尚虛,聞言拍拍沂兒的肩膀,淺淺笑道,“胡說,沒有學問怎麼行?姐姐還等着你給我掙誥命呢。”
“人都活不成,要那些身外物做什麼!”嶽清風抹一把眼淚,對桑落道,“姐,等你好了咱們就走,這裏的糟心人,咱們再不見了。”
糟心人……
桑落不由去看牀沿邊的章熙。
他仍舊立在那裏,絲毫沒有走開的意思。
嶽清風也順着姐姐的目光看去,看到面無表情的章熙,他嫌惡地皺皺小眉頭,鼻子發出輕哼,“姐,我已經學了些本事,能夠養活你和青黛,還有柳先生,等你病好咱們就走,再也不受旁人的氣!”
“你姐哪裏也不會去。”章熙突然出聲。
嶽清風人雖小,氣勢卻不弱,聞言騰的一聲站起來,對着章熙意正言辭,“我姐姐命都差點賠給你,你還要怎樣!現在我回來了,你休想再欺負她!”
章熙扶額默嘆,看來青黛沒少在嶽清風面前說他的壞話,“我不會欺負她,我疼惜她還來不及。”
嶽清風根本不信,“我姐姐從前多康健,如今被你折磨得只剩一口氣躺在牀上,你不疼她,她自有我這個弟弟來疼。你瞧不起我們,我們也不靠你。”
章熙被這小人說得一時語塞,餘光看到桑落眼中有晶瑩滑落,更加急道,“誰說我瞧不起……你不懂別亂說。”
“誰說我不懂!”
嶽清風不依不饒,“你以爲我不知道,京中都在傳,你要娶吏部尚書——”
“沂兒!”桑落打斷嶽清風的話,“姐姐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
嶽清風聞言立刻閉嘴,俯身給姐姐蓋好被子,小大人一樣道,“那姐姐先睡一會兒,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你叫我。”
桑落笑着點頭,閉上了眼睛。
嶽清風再狠狠瞪一眼章熙,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章熙重新坐回牀邊的腳踏上,沒話找話:“小孩子家,聽風就是雨的,竟說些不着調——”
“你也出去。”
章熙:……
看着牀上閉目的桑落,他嘴脣翕合半晌,起身訕笑道,“我去廚房看看飯食可做好了。”
關門聲響起,房間再次恢復安靜。桑落睜開眼睛,看着帳頂流蘇,眼中露出幾分迷茫。
這回醒來,章熙變了許多,青黛和沂兒那樣對他都不生氣,是因爲她的救命之恩嗎?
他說他的心裏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人,她能信他嗎?
現如今,她還有放手離開的決心嗎?
桑落正想的出神,門再次被推開。
章熙端着食盒走進來,“今天喫燕窩粥和蛋羹,你現在身子虛,得慢慢進補。”
將食盒放在牀邊,扶起她讓她靠在懷裏,舀起一勺粥,吹涼後喂到她嘴邊。他做的自然而周到,末了還會細緻的拿帕子給她擦嘴,像是做了無數次一樣。
喂完飯,還有喂藥,然後是漱口,擦臉,在拒絕擦身後,章熙端着水走出去。
他表現的自然無比,桑落便冷眼旁觀,默不作聲。
直到章熙換了一身裏衣走進來,並且在桑落震驚中,淡定的爬上了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