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最開始的不習慣,桑落已經漸漸適應這裏的生活。
只因顧先生和太后娘娘,對她實在是太好了。
他們完全以她的意志爲中心,按照她的習慣生活,只爲叫她開心舒服。
太后娘娘甚至想要搬到府裏來陪桑落,若不是顧先生和王嬤嬤再三勸說,太后當天晚上就要住下。
最後還是桑落提議,要隨太后進宮去住,太后才作罷。
太后說:“你纔回家,不急着跟我進宮,先在這裏適應好了,再進宮去陪我不遲。”
說到底,還是爲了她。
比起顧先生,桑落與太后娘娘更容易親近些。
她向來又會哄老太太開心,此時便依偎在太后身側道,“娘娘您對我真好,我如今每天都像是泡在蜜罐裏一樣。”
這倒是桑落的真心話。從前在相府時,每每看到柔兒在庾太夫人膝前撒嬌,她心中總是嚮往。現在她也有了外祖母,再也不用去羨慕旁人。
王太后摟着她笑,“這就算好啦?差得遠呢!等到你出嫁時,外祖母再送你一份大禮。”
這些日子太后和顧先生,已經給她許下一籮筐的承諾,只是今天這個格外不同。
提到出嫁,桑落自然而然想到章熙,可她已經好些天沒見過他了。
章熙爲何一直不來看她?
心中暗暗將此事記下,桑落問太后道:“娘娘,小公主身上有胎印,您是早就知道的,爲何當初我進宮時,您不直接看?”
反倒是捨近求遠,繞了一大圈。
摟着懷裏的寶貝,太后的聲音也不自覺柔軟幾分:
“怕呀。”
“我與你父親已經失望太多次了。早些年不是沒有過關於你的消息,全都是假的。近五年來,更是一點消息也無。
人在絕望中,總想抓住些什麼。是以我們明知道看胎印最簡單直接,就怕才升起的一絲希望被打破。
哪怕是捨近求遠,也能騙自己一段時間,好叫心中還有一絲念想。”
太后鄭重對桑落道:“嫣兒,你父親與我,當年做錯了事,卻報應在你母親和你身上,叫我悔不當初。如今我們什麼都不求,只要你過得幸福。”
桑落默然,她曾聽柔兒講過,當年若非豫章長公主母女出事,太后心灰意冷,如今在皇位上坐的,不一定是當今陛下。
往事已不可追,桑落不願再沉湎過去,看着娘娘沉重的神色,她故作高深道:“娘娘,回來這些時日,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太后奇道,“什麼道理?”
桑落說:“若我自幼養在您與父親膝下,大約這京中最蠻不講理的公主,非我莫屬。”
她說得煞有介事,太后初時還認真聽她要講出個什麼道理,可等桑落搖頭晃腦地講完,她不禁笑罵:
“好啊,我們對你好,你倒編排起哀家的不是了。”
太后將手高高舉起,卻輕輕落在桑落的背上,祖孫倆笑鬧一場,到底消散了方纔的愁緒。
太后走後,桑落想起在府上養傷的淑慧,便與青黛一起去看她。
畢竟若沒有淑慧,她也不會那麼容易逃脫。
從前的淑慧,總是鼻孔朝上,眼睛朝下看人,即便是關內侯被陛下厭棄落魄,她也是將頭高高仰起。
這次再見,她卻一直低着頭。
淑慧仍沒有擡頭,“不用謝,你也救了我。”
她聲音冷漠,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樣子。
青黛便有些坐不住,她可沒忘那時淑慧是如何當着滿廳堂的人,揭露桑落的身份,用言語羞辱她們。
更不要提她之前對桑落的種種陷害。
“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縣主娘娘呢,擺什麼譜!寄人籬下就要懂得看人臉色。若不是桑落可憐你,你以爲大公子他……”
見青黛說得不像,桑落忙用眼神制止。
不等她說什麼,淑慧已經刷地站起來,對着桑落兩人開始鞠躬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謝謝你救我,謝謝你救我……”
桑落嚇了一跳,青黛也是一驚,“你,你坐下說話”。
“再這麼神神叨叨地嚇唬人,小心我揍你。咱們可還有仇呢~”
淑慧依舊低着頭,聽到青黛的話,又想站起來道歉,被青黛一把摁住。
桑落問,“淑慧你怎麼了?”
淑慧搖頭,她的頭壓得很低,桑落看不清她的神色。
青黛沒耐心,直接將她的臉擡起來,桑落便看到淑慧的臉上有道一寸多的傷疤。從右臉頰到嘴角,傷口尚且紅腫,還沒有完全結痂。
淑慧的臉何時傷成這樣?
明明那夜見她時還好好的。
電光火石間,桑落想到什麼,“是那兩個男人傷的你嗎?”
淑慧早已經重新將頭低下去,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
看來是了。
那一夜,淑慧答應她將門口守衛的兩個男人引開,她從未想過,淑慧是用何種辦法?
同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這時才知,淑慧當時是豁出命的在幫她。
過了這麼多天,淑慧臉上的傷還未結痂,可見受傷之重!
桑落心中滿是歉疚,“淑慧,對不起,我纔來看你。”
若非今日同娘娘玩笑,她根本想不起淑慧,那個曾經蠻橫無理的淑慧縣主。
桑落曾經最痛恨高高在上的主子,可差一點,她竟也變成一樣的人。
淑慧聽到她這樣說,這才慢慢將頭擡起來,眼中有無措、自卑、惶恐、害怕……種種情緒交織,卻無一絲往昔的嬌驕二氣。
她說:“沒,沒關係。”
如今的淑慧,早就被現實磨平棱角。
她做人外室的,被正妻欺辱,被夫主凌虐,賣到桂坊後,更是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淑慧早已向生活低頭。
何況桑落如今是公主,本朝最尊貴的公主。
她不介意再卑微一些,只要能討得更多的生存空間。
她不想再去伺候男人,她從前那樣對嶽桑落,她不介意被報復回來,只要不趕她走,叫她做什麼都可以。
“臉上的傷,大夫看過了嗎?”
“看過了。”
“會留疤嗎?”
“不知。”其實留不留疤,淑慧並不介意。她如今這樣,也不指望再嫁人,只想有個安穩的地方能叫她活下去。
“我請太醫過來再爲你診治一番。”
淑慧搖頭,又想起身謝恩,被青黛重新摁回去,“你還傷着,坐着就行。”
青黛看着嘴巴不饒人,其實最是心軟。
桑落想了想,問淑慧道:“我與青黛打算開個鋪子,你要不要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