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旌被桑落一個小娘子耍弄,盛怒之下,更添二分惱意。
他調來南軍,還有赤眉逆軍和鸞衛,日夜進攻,意圖攻破宮門。
桑落不善戰事,自有父親和相爺操心。
她只要呆在長樂宮,太后娘娘身邊即可。
太后說她,“你個膽大的,那種時候也敢自己一個人去,你就不怕王旌他殺紅了眼,將你的小命也收了去。”
桑落偎着娘娘,“怎麼不怕?您不知道,裙裾下我的腿肚子一直在打顫,這不是沒辦法的事麼。父親要去調動北軍,弟弟還小,可太子和相爺不能不救,只剩下我去了。娘娘您別怪我,用鸞衛換了殿下。”
太后戳她的腦袋,“要不說傻人命大,王旌他聰明瞭一輩子,倒叫你騙了去。鸞衛雖是可惜,太子更重,這件事哀家要誇你。”
桑落嘻嘻笑道,“您不怪我就好。”
說完,她又問道,“舅父一心要做皇帝,也不知道宮門能守幾日?”
太后聞言,跟着嘆息一聲,“我王家權勢已然滔天,說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也不爲過,偏生人心不足,非要鋌而走險。嫣兒,若是將來……念在嬿娘和子玉的面上,對王氏族人寬待些。”
聽到太后語氣中竟有幾分求情之意,桑落不禁仰頭,“娘娘……”
“你以爲哀家不知你腦袋裏打得什麼主意,”太后也看向桑落,“你不就等着你夫君千里勤王?等柏舟大軍回來,你舅父他……”
太后說着搖搖頭,“只盼章柏舟來得早一些,別叫你舅父釀下更大的禍事來。”
桑落以爲宮中只有她和太子盲目相信章熙,沒想到娘娘也是。有心想要問一問太后爲何這般篤定情郎必勝,又覺有些不好意思。
太后笑道,“你夫君的能力的確不錯,只看他走前佈置便知,他若在京,你們也不會這般被動。但更重要的是王旌,他如今滿心滿眼都是權勢,什麼都不顧,與哀家當年有什麼兩樣?
天時地利人和,想要成事,少一樣都不行。王旌他,成不了的。”
桑落默默受教,祖孫倆正說着話,汪思柔來尋她,人在宮外請見。
太后道,“去吧,與你的小姐妹玩去。天塌下來,還有你父親他們頂着。”
桑落去找柔兒。
汪思柔顯然已經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問她。
陛下停靈建章宮,太子忙着喪禮守靈,沒空與她細話,柔兒只能尋到長樂宮來。
青黛滿臉無奈地站在一旁,“我知道的都跟她講完了。”
那時事態緊迫,羽飛告知桑落太子或有危後,桑落立刻尋了父親商議。事情都敲定,由青黛和父親身邊的老僕蔚江去相府通知所有人進宮。
相府原本就人口簡單,青黛又是持公主府令牌而去,女眷們都很配合,唯二的不和諧便是庾太夫人和大小姐章清。
彼時時間有限,青黛原本要將老太太二人留下,還是二老爺章明啓硬氣了一回,硬是將老孃和女兒擡上了馬車,這才一路進宮。
是以太后娘娘聽說經過後,只是撥給相府女眷一個宮殿,至今都未搭理。
青黛先將經過對桑落說完,柔兒面上便多了幾分訕訕。
她也不知外祖母是怎麼了?
從前老太太是很喜歡桑落的,不知從何時開始,倒愈發不待見起來。
尤其是這回,要不是桑落念着相府衆人,他們早被王旌給一鍋燴了。
桑落倒不甚在意。她這樣做不是爲了施恩,爲的是自己的心。且不說章熙的緣故,姜氏和章氏都待她不錯,何況還有柔兒在,她如何也不能袖手。
汪思柔便也言簡意賅起來,“桑落,咱們會不會死?”
宮門外的喊殺聲就沒停過,汪思柔想裝聽不見,裝淡定穩重,可她心裏怕得很,根本不受控制。她過了年才十八,還沒嫁過人,怎麼能死呢?
桑落握住她的手,肯定道:“不會,你大表哥會回來救咱們。”
……
到第五日,北軍人手已經少了快一半。
父親將太后和她接到含元殿,相府的女眷也都已經在這裏,還有太子,也被父親從建章宮請到此處。
顧斯年對大家道:“撐不了太久,至多再有半日,宮門便要破了。”
底下有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他充耳不聞,繼續說,“太后娘娘,含元殿建築特殊,明火不着,堅固非常,我會集中兵力保衛此處。無論聽到任何聲音,大家都不要出來。”
太后緩緩應下,“萬事小心。”
“父親!”
桑落等顧斯年吩咐完正事,忍不住出聲喚住他,“父親……你一定不要有事。”
顧斯年大手輕拍桑落後背,“嫣兒不怕,有父親在,一定護你周全。”
“好。”桑落重重點頭,在父親看不到的地方,眼淚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小水窪。
父親出去後,太后摟在桑落,坐在含元殿的主位上閉目養神。
外面的喊殺震天,映襯得此處俱靜無聲。
沒有人說話,連庾太夫人常常手持佛串盤動的聲響也漸不可聞。
所有人都凝神聽着外面,慢慢逼近的聲響。
蕭昱瑾也想跟着出去拼殺。
連章相一個文臣都在外面,他堂堂國之儲君,卻要躲在婦人堆裏,貪生怕死。
可顧斯年說,“您現在是逆賊頭一個要殺的人,您出去無疑是送死。”
於是此刻,他手握長劍,就守在門口處,只能逆賊衝進來,他好保護滿殿的女眷。
……
等待是煎熬的,那些晃動的刀光劍影,和宮門上四濺的鮮血,加劇了這種折磨。
等到含元殿的宮門被衝破的瞬間,所有人等到了審判的時刻,心反而落下來。
太后娘娘護着桑落,寬大的宮裝衣袖遮蓋了她的頭臉,她看不清面前的情形,直到聽到那一聲熟悉的“妹妹”。
她便知,他來了。
他怎麼會不來呢?
她早就想到的,不過是存了萬一的僥倖,以爲自己可以躲過。
“妹妹,出來吧。”
像是召喚,又像是安撫,許宸楓的聲音柔和,目光卻冷峻而陰鷙地掃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顧娘娘反對,桑落站了起來。
既然躲不過,何不去面對?
她早就不是那個膽怯軟弱的雪凝了。
她如今有家人,有朋友,她還有許許多多的愛。她要保護娘娘,保護父親,她不能叫他們受到傷害。
許宸楓仍舊是一襲白衣勝雪。
他總愛這般寡淡的顏色,配上他冶豔的面容,風華絕代。
“妹妹,如今要見你一面,是越來越難了。”
許宸楓緩步上前,彷彿他們中間從未有隔閡,他口氣親暱地像是在許氏二房的院落中,朝她招手:
“雪凝,過來。”
又是這句“過來”,像是催動恐懼的根源,她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比起面對王旌,她對許宸楓的恐懼,纔是深入骨髓,“我父親呢?”
“是了,”許宸楓低低笑起來,眼尾漾出幾許氤氳的戾氣,“雪凝如今是公主,小雪凝也有家了。那不如就留在京中好了。雪凝定是捨不得家人的。”
不經意的,他說道:“你想做皇后嗎?我將天下送給你好不好?做我的皇后。”
桑落強撐鎮定,看着他似溫潤多情的眼睛道,“我已經嫁給章熙,我是他的妻子。”
“章熙?”
如聽到天大的笑話,他大笑出聲,瘋狂地叫在場每個人心頭都跟着一顫。
大風順着敞開的宮門灌進來,呼啦啦——
吹得人心裏透涼。
陰雲密佈的天空下,傳來那叫不得喘息的音訊。
“章熙他死了,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