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斯年本身就有教章熙武藝,聞言問道:“怎麼突然想學武?”
在所有人的潛意識裏,都覺得章熙是要沿襲其父章明承的路做個文臣,雖說君子六藝,也不必樣樣精通。
這時候還不能叫人知道他的打算。
章熙憋了半天才道:“不想被人打得太難看。”
這個理由很合理,顧斯年同意了。
章熙臉上的傷到現在都沒消下去,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出門太丟臉。
“我還想跟您學一學兵法,”看先生似有話要說,章熙很快繼續道,“不是書本上的那些,而是沙盤演練,兩軍對壘,可以運用到實戰中的經驗。”
顧斯年倒真來了幾分興趣。
他本身是個胸有丘壑的,說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也不爲過。若非妻女的意外叫他倍受打擊,也不會隱退,不問世事。
“學演練兵法又是爲什麼?”
“……興趣。”
“每月逢五,爲師與你沙盤對壘。”
顧斯年沒有懷疑,很快答應。
其實從他對桑落放養的態度便可以看出,顧斯年是個很隨性之人,名士風流,講究自在隨心。只要是子女弟子感興趣的,他都願意讓他們嘗試。
而他們不想學的,顧斯年也絕不會勉強。
章熙自問他想要做武將,光靠一身武藝可行不通,最重要的還是軍法領悟。
他不比王佑安應舯,家族皆是以兵起家,用兵之道從小就能耳濡目染,他想學,便要從旁的地方入手。
好在先生大才,從前也領兵出征,作戰經驗豐富,請教他最是便宜。
此後,章熙愈加勤奮刻苦,從文從武,日日不輟。
這於他是興趣也是目標,章熙倒不覺辛苦。
顧先生不過從旁教導輔助,也不費力。
唯苦了一人,便是顧清裳。
那些經史子集已叫她喫不消,再加上兵法對陣……
她聽得頭暈,死記硬背都記不住。
眼見着師兄在前面越走越遠,她拍馬都追不上時,顧清裳開始羨慕起顧桑落的不思進取來。
桑落直到二月底纔來上課。
果真是養好了身子,一個早上都在那裏寫寫畫畫,也沒有睡覺。
如今章熙和顧先生一樣的沒有底線。
尤其是桑落病纔好,她肯來上課,這在兩人看來已經是十分勤勉。
所以一下課,他們圍在桑落的案几前,看她整整一堂課都在寫什麼。
原來是在練字。
顧斯年拿起女兒的字,邊欣賞邊點頭,給予十分的肯定,“不錯不錯,橫平豎直,寫得很好。”
章熙也覺得好,幾個月沒見,她的字真是有長進。最起碼每個字都差不多大,他覺得很順眼。
整個書田齋只有顧清裳一個人是清醒的,她看向那筆字,也不知是自己瞎了,還是先生他們三個瞎了?
這是能誇出口的嗎?
顧清裳一臉幻滅。
那邊桑落被誇得臉紅,“表哥說只要肯練,會一天比一天好的。”
顧斯年很欣慰,覺得女兒既踏實又好學,“是子玉?”
桑落點頭,“王家表哥給我摹了張字帖,說適合初學者練習。”
顧斯年拿起字帖翻了翻,都是些最基本的字型字體,嫣兒用來練習再好不過。
他也不覺得嫣兒拿王佑安寫的字練習有什麼不對,女兒還小,又是表兄妹,很正常。
一旁的章熙卻不如先生淡定,一雙劍眉擰得死緊,暗道王佑安那小白臉倒會見縫插針,自己不過跟妹妹口角幾句,他就來插上一腳。
他是沒有妹妹嗎?
偏要來搶別人的妹妹!
當天晚上章熙便在書房熬了一夜,第二日將他寫好的字帖拿給桑落,“你以後用這本練字。”
章熙不高興,“你到底是誰的妹妹?”
桑落擡眼斜睨他,章熙將眼睛瞟向別處。
“我看你現在寫得也挺好,不想練就不練了,寫字也怪累的。”
可見,章熙比顧斯年更沒有底線。
桑落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不長歪,已經算意志力堅定。
她最終收下了章熙的字帖。
可等到將來她字寫得越來越好,卻剛勁有力得像是男人時,已經再也改不過來。
字帖風波過後,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好。
肉眼可見的親密,桑落也多了幾分活潑。
她從前不愛說話,可等真熟了,章熙才知道她膽子不小,還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主意。
章熙問她,“你剛來時裝的那麼像,我只當你是真文靜。”
彼時桑落正在看章熙偷偷買給她的《霸道將軍心悅我》話本,聞言隨口道,“說錯了會被人笑話,還不如不說。”
章熙一下子沉默起來。
等桑落翻完一本書,意猶未盡想看下部時,就見章熙正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麼了?”
“以後有我保護你,誰敢笑話你我就揍他!”
章熙心中憐惜,對女孩許下自己的諾言。
桑落這才知他誤會。
她初來京城時不愛說話,的確有怕說錯的考量,但更多的是她覺得這裏許多人都傻得很。
生活早早教會她成熟,她不愛跟傻子說話。
對章熙也一樣。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想搭理他。
是他自己厚着臉皮硬賴上來的。
桑落笑,“騙你的,我只是不愛說話而已。”
章熙不信,認定了她可憐,怎麼勸都不聽。
算了,這人有心疼病,她治不好。
“那你把這本書的下部尋來給我。”
章熙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只愛舞刀弄槍的少年人不會知道,這本書爲何會被禁,又爲何對一向淡然的桑落有那樣大的吸引力。
等章熙費了兩日功夫,終於將下半部《霸道將軍心悅我》給她尋來時,桑落破天荒地在課堂上看起來。
這自然逃不過顧斯年的眼睛。
小女孩在課堂上看個話本故事無傷大雅,他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時機不湊巧,偏偏叫他不小心掃到其中一頁。
“交頸鴛鴦戲水,並頭鸞鳳穿花……一個將朱脣緊貼,一個將粉臉斜偎……”
顧斯年只覺得心臟突突地跳,氣都快喘不上來,他好好的女兒,是哪個孽畜給她看這個!
“啪”的一聲,他奪過女兒手裏的書扔到案几上,提聲大吼:
“章熙!”
桑落和章熙同時站起來。
章熙還不知發生何事,桑落卻隱約感覺到與書中內容有關。
“是不是你給妹妹找來的書?”
他將書重新扔到章熙腳下。
光天化日之下,霸道將軍四個字大得晃眼,章熙不知書中內容,卻覺得只這名字就叫人莫名羞恥。
“是。”
“不是!”
章熙和桑落同時出聲,互看了彼此一眼,又道:
“不是。”
“是!”
顧斯年這邊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那邊兩人還在打眉眼官司。他平日裏脾性再好,也禁不住一再刺激,當場就要發作。
桑落小聲開口,“那日三堂姐說這書有意思,我心中好奇,才叫柏舟哥哥找來給我。父親,你罰我吧,不關三堂姐的事。”
她一句話,叫在場其餘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在一邊熱鬧看得正歡的顧清裳,簡直震驚了。
這小黃書跟她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