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影的五官已被光蓋住，看不真切，只見他擡起如玉一樣，半虛半真的手，微微一擺，地上便掀起一陣柔風。
濃郁的血腥氣如煙消散，風裏帶着一股祥和的氣息，不禁令人眉頭舒展，只是片刻之間，衆人身上施加的禁錮，變得蕩然無存。
來人沒有說話，但衆人卻已認定他的身份。他們已被若神明般的虛影深深折服，覺明大師滿臉複雜，等到親眼所見，實在無法相信這樣的存在，竟是要毀掉九州的人。
“瑤祖。”
“拜見瑤祖！”
不知是誰帶的頭，側身衝着上方齊齊拱手，彎腰參拜。周圍魔修此刻已無暇顧及，警惕地後退數步。
莊七勾了勾嘴角，望着上空，笑容譏諷。
這羣人就像竄亂的羊羣，當新的領頭者出來，他們慌促追尋，沒人會去思考，金縷華衣下面，披的是怎樣航髒的一張皮。
對視之下，無形的壓迫感忽然從天而落。
血底的泥地發出一聲輕微的裂響，九亥猛地看向莊七，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耳邊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
九亥眉頭緊鎖，“怎麼？”
莊七吸了一口氣，這股壓迫感只衝着自己而來，其他人根本感覺不到。
他不由握緊劍柄，低聲道，“劫萬生遲遲不出手，只能賭一把。”
九亥神色更加鄭重，之前聽劫萬生曾道，持劍者爲仙可封魔，爲魔可誅仙，只是直至今日，他們都沒有真正發現這把劍的玄妙。
三言兩語之際，身周就已傳來修士們的吶喊，白象觀主從中露了頭，對天空高聲喊道：“瑤祖，此魔頭誅殺正道修士數百餘人，還請您這就出手將其誅滅！”
餘下兩三百人的討伐聲，鋪天蓋地的響起。
片刻，空靈的嘆息聲從天上傳來，穿透黑霧，悠悠迴盪在每個人耳中。衆人逐漸止了聲，屏息注視着天空巨大的虛影，心知瑤祖要出手了。
只見虛影伸出一指，漫天蓮枝緩緩纏繞，往二人之處延伸。
莊七笑容愈發的冷，隨即高舉起巨劍，堆積的屍體漫出黑煙，如河流一樣向劍身匯聚。
吸納屍體修爲化作修爲的一部分，他曾對此深惡痛絕，然而如今，他卻要親手這樣做。
在一片黑霧中，九亥側過眸，望着莊七布着魔紋的側臉，眼神沉痛無比。百興坊四千條人命，是壓垮莊七的最後一根稻草，從他眼中，九亥看到一望無底的黑暗。
莊七透着黑霧，擡頭看着遮不住的白光，輕聲說：“究竟是他們瘋了，還是我瘋了。”
都瘋了。
九亥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沉默地揚手，金色的符文和劍氣交匯，環繞在討世劍身周。
“我陪你。”
莊七聞言笑了笑，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又瘋狂，討世劍像是感受到主人心情，綻出刺目的血光。
二人同時躍離地面，直衝而上。
正魔兩道此刻無力再戰，見狀連忙各自退後數丈，紛紛撐起罡氣，但誰也不願意就此離開，都在凝神注視這場曠世之戰。
二人只攻不守，所過之處，劍氣從黑霧四散，盡斬蓮枝，但只是一瞬，便又生出新的枝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他們覆蓋。
銀白的蓮蔓密不透風，相連天地，猶如瑰麗無盡的樑柱。
遠處正道之人看得精神大振，此前方川寧境界，在九州已是數一數二，即便如此，在莊七手中也淪爲廢人，而今再看瑤祖之勢，只怕九州都尋不出第二人能與之匹敵。
衆人直道莊七必敗無疑，九州有救。
外界滿是呼籲瑤祖之聲，但在密不透風的蓮蔓裏，莊七盯着前方冷笑不已。
在這片通道里，一半是魔氣，一半是聖光，中間彷彿有道無形的線，將兩方隔開。也就在此刻，平緩空靈的聲音，悠悠從上方傳來。
“聽一聽，這便是世間，無論過去多少年，凡人依舊容易迷失自我。”
莊七不懈地刺向結界，衝着上空光芒冷笑：“說的像你不是人一樣！也對，你他娘就是個畜生！”
話音剛落，氣流猛地從上方衝下。
“莊七！”九亥厲喝一聲，剛要出手，就見莊七已橫劍在前，擋下餘波。
九亥眸光一驚，就見討世劍如墨的劍身，此刻一片暗紅，他心下不由一寒，已明白這是無數屍體瘴氣催生出的力量。
莊七嘴角溢出血絲，面色不改，盯着上空冷笑：“怎麼，活了五百年就這個脾氣？可比你兒子差遠了！”
平靜地聲音再度響起，只見充斥熾光的甬道中，出現一道人影。
對方有着一副和厲紅纓相差無幾的五官，同樣是狹長的眸子，只是眸色淡漠，這樣的神情，頃刻就能分別出二人。
眸光掠來的一瞬，瑤祖眉間金色印記泛起了微光。
莊七知道，便是這道印記，困住瑤族之人五百餘年。
不等莊七開口，上方傳來淡淡地聲音，依舊是空靈深遠。
“這些年裏，本尊一直在想，爲何爲仙者，便可主宰一切。他們封印劫萬生，是出於懼怕，既然仙也有怕的時候，那與人有何差別，即使如此，人爲什麼不能決定仙的命運。”
莊七盯着他的臉龐，譏笑不止：“至少作仙的，沒你這個閒情折騰不放。”
九亥聞言眉頭緊鎖，原以爲瑤祖所做一切不過爲了出世，沒想目的遠不止於此。
瑤祖垂着眸，無悲無喜地看着二人，將一切盡收眼底，淡淡道：“百年前，本尊曾讓劍十一做出選擇，可惜，他選錯了路。如今，便再給你同樣一個選擇。”
“用討世劍劃開仙界，本尊放你生路，還可爲你洗刷冤屈。”
莊七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持劍大笑一聲，目光無限譏諷，“你可真有才，老子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都是拜你所賜！如今要我幫你，還口口聲聲說洗刷冤屈，真當自己是神仙！你說什麼是什麼！”
瑤祖神情並未掀起波瀾，平靜道：“你無法否認，此刻無論本尊說什麼，外界之人，皆會深信不疑。”
聲音依舊空靈悠長，聽着卻是異常的刺耳。
如他所言，這便是事實，多麼可笑的事實。
他們寧願相信一個剛見一面的人，也不會相信自己和九亥的半句話，就因爲這個人穿着華衣，照着聖光，整出一副普渡衆生的陣勢。
真相，權威，永遠只流於表面！
空靈而又蠱惑的聲音徘徊在耳際，“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正魔不過一瞬，只要本尊願意，出了這通結界，即便你已成魔，依舊可爲世道所容，正大光明地行走陽光之下。對你而言，相信沒有比這件事更加誘人。”
莊七沉默，九亥卻不爲所動，只是注視着酷似厲紅纓的臉龐，眼神逐漸冰冷。
“呵，老子終於明白，當初劍聖爲什麼不幫你。”莊七良久冷笑一聲，盯着對方，鏗鏘有力地道，“你他娘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幫你比喫屎還噁心！”
“可惜了。”
輕輕的三字飄來，緊接着上方光芒大盛。
莊七猛喝一聲，一劍刺向上方。
如山如海的壓力頃刻襲來，枝蔓散出的蓮瓣，化作殺人無形的利器，洋洋灑下。
九亥眼神一厲，護在莊七身旁，揮劍擋住如雨的攻擊。
二人一攻一守，不過多時，便來到人影面前。
瑤祖身無法器，伸手撫出一掌，便將二人抵擋在外。
戰局僵持不下，但瑤祖掌心流竄出的靈力，卻快壓着二人喘不過氣來。
只見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透着紊亂的氣流掠向他們，淡淡道：“可惜紅纓不惜以命相抵，都要爲你尋出一絲生機，你卻如此愚昧無知。”
莊七猛喝道：“你把厲紅纓怎麼樣了！他可是你兒子！”
“我給過他機會，可他不珍惜。”瑤祖悠悠一嘆，單掌往前一推，二人立即被散出的氣勁，衝的吐出鮮血，胸膛發麻。
莊七眼前一陣暈眩，瑤祖的臉龐都變得有些模糊，他咬着牙，赤紅着眼盯着他，一字一頓道：“你！去！死！”
話音剛落，身後的魔氣登時涌上，猶如惡鬼要打破枷鎖，瘋狂的撞擊無形的氣牆。
九亥劍尖綻出光芒的同時，一掌拍出，將封魔咒盡數打向對方。
而難以置信的是，劍氣魔氣都無法撼動的氣牆，此刻竟出現一絲裂痕。
九亥和莊七同時露出震驚。
瑤祖眼中終於出現一絲波動，眼底露出難以覺察的怒意，身周氣勢大盛，衣袖紛飛之下，甬壁上的枝蔓化作尖刺襲來。
二人猝不及防，正想閃躲，瑤祖的手掌卻像渦流一樣，吸着二人不放。
尖刺劃破空氣，眼看就到身邊，危機之時，一聲大笑憑空響起。
“厲濯仙，多年不見，本座甚感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