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帝庭春深 >第14章 第14章
    “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在這惹了娘娘不高興。”皇后擡眼順着那道陰陽莫辨的聲音看去,一個大太監打扮的年輕男人打頭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兩列宮女手裏端着各式樣的宮袍和發冠,那人明明面色慘白,卻偏偏塗了一點紅脣,皇后只瞧了一眼便嫌惡的移開了眼睛,呵斥道:“下次少扮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得嘞,娘娘,都聽您的。”李付弓腰陪笑,眯起眼睛反而更現得瘮人,緩緩上前道:“娘娘,這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換了衣服也該往出走了,耽誤了迎接皇上的時辰就不好了。”

    皇后從前不在乎和謝晏詞的夫妻之實,但今非昔比,如今謝晏詞要回宮,這新王室的運作也會慢慢走上正軌,估計用不了多久,擴充後宮的事也會提上議程。

    現在謝晏詞剛登皇位,多少雙眼睛盯着,稍有動作便會被沒完沒了的上摺子,他懶得應付,纔不敢做出拋棄髮妻之事,但日子長了呢,皇后心裏沒底。

    “李付,你覺得皇上心裏,還有祝聞語嗎。”沉吟片刻,皇后蹙眉問。

    “有又能如何,沒有又能如何。”李付笑吟吟的拿了鳳冠走到她身後,一邊替她戴上,一邊又道:“一個死人,威脅不到娘娘的,這宮裏的感情,就沒有散不掉的,當年臨崇帝也對着那榮王妃念念不忘,甚至愛屋及烏,對長寧郡主都格外疼愛,到最後又能如何,該寵幸的妃子一個也沒少。”

    這深宮中最不值錢的,就是所謂的真心。

    似乎是對這話很滿意,皇后勾了勾脣,想起榮王府起火,祝聞語喪生火海之事,自打昨晚這消息傳到坤寧宮,她興奮的幾乎一整夜都沒合上眼。

    “就這麼死了,實在是便宜那小賤人了。”皇后哼了一聲道。

    “聽說那長寧郡主燒的連灰都不剩了,娘娘消消氣,況且沒了長寧郡主,不是還有個榮王妃嗎,榮王被幽禁,女兒又死了,那老婆子以後還不任由娘娘折磨處置。”皇后從鏡子裏和李付對視了一眼,笑了,她剛進宮時身邊沒人伺候,按照禮制在一羣太監中一眼就挑了跟在李緒身邊做事李付,皇后有時也不喜李付身上太過盛的陰悽之感,但不得不說,只有李付這般陰狠毒辣之人,說出的話才合自己心意。

    “走罷,去迎皇上。”皇后搭上李付遞過來的胳膊,語氣也帶了幾分得意。

    又是一個奇冷的冬天,水汽爬上窗扇凝成了連片的霜花,掩住宮外連天的白,一同被掩去的,總還有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許是因爲皇上回宮的儀仗本就太過引人注目,即便謝晏詞要求一切從簡,還是格外聲勢浩大,因此回宮的路上謝晏詞沒再帶着祝聞語騎馬,她被安排單獨乘了一輛鑾駕跟在隊伍裏。

    路過主街時,祝聞語輕輕撩起簾子向外看了眼,前些日子家家戶戶緊閉的門窗又開了來,鋪子的招牌也都重新被掛上,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的祥和熱鬧,偏偏在那之中,祝聞語一眼便見到了遭過一場大火之後的榮王府,就連府門上掛着的牌匾都被覆上了一層菸灰,那場火彷彿又燃了起來,在祝聞語的眼睛裏跳動着,幾乎快要灼傷她的五臟六肺,不忍再看,祝聞語猛地鬆開簾子任它落下。

    “陛下我能不能,進去看看我母親,我只看一眼,不會耽誤太久的。”沒過一小會,那窗紗又被撩起,祝聞語細弱的聲音傳出來。

    “你要這麼這麼多人停在街上等你嗎?”謝晏詞甚至沒有回身看她一眼,她只能看見馬上那人挺如青松般的背影,回絕的利落又幹脆,是祝聞語意料之中的答覆,她頓了下,默默撂下簾子沒了聲音。

    小九與她親近,最後因她慘死,錢慕涉險救她,也險些丟了性命,就連母親都想方設法爲她搏一線生機,她最後還是走回了老路

    所有的一切都因爲她而起,卻要這些人替她來承擔這份苦果,她什麼都做不了。

    無力感絞的她五臟六肺像擰在一起般的生疼,謝晏詞的馬就在不遠處,壓抑着嗚咽出聲,祝聞語捂住嘴巴,眼淚淌下,即便她如此剋制着,從那被風吹起的窗紗一角,謝晏詞還是看見了少女微微顫抖的肩膀。

    “半炷香,晚了後果自負。”鑾駕突然停住,謝晏詞坐在馬上轉頭,冷峻清晰的下顎在日光中被鍍上一層金輝,垂眼時額間的碎髮遮住了眸中那一點不可聞的動容。

    “再哭你就不用去了。”那話依舊冷冰冰的,祝聞語連震驚都來不及,立馬止了抽泣,沒心思說多餘的話,手腳並用的從那鑾駕上跑下去,不在意還殘留着沒被風吹散的菸灰,祝聞語急促的拍着那緊閉的大門。

    “母親,春錦,有人在嗎,我是聞語,我回來了,開開門。”一直到那雙手拍的發紅,門內也沒傳來祝聞語想聽見的聲音,大門依舊巍然不動保持着原樣,敲門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祝聞語幾乎快要站不住,明明錢慕說了姚氏和春錦不會出事的。

    想到了什麼,祝聞語顧不上那麼多,衝到謝晏詞的馬旁,哽咽央求道:“陛下,我母親她們不見了,您一定有辦法知道她們去哪了,求您幫幫我,除了王府她們還能去哪呢,我好擔心她們,您幫幫我。”

    那雙手沾染了一層灰漬,在謝晏詞的銀靴上留下了清晰的幾個黑色指印,他皺眉看了一眼,細微的動作被祝聞語看在眼裏,那一瞬,過去長寧郡主的自尊驕傲,在母親的安危面前都成了可以被棄之不顧的東西,她扯了袖子便去擦那人鞋上的灰,低着頭不停的說着對不起。

    旁側的曹裕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誰能想到昔日備受尊崇的長寧郡主會變成這副卑微模樣,左不過還是個小姑娘而已,誰看了都會動惻隱之心。

    “半炷香到了,上車。”謝晏詞不動聲色的挪開腿,低頭見祝聞語又是一臉天塌下來的樣子,用只有二人能聽清的聲音開口:“你再掉一滴眼淚,這輩子別想知道她們去哪兒了。”

    “陛下,你的意思是我母親她們沒事,對嗎。”小姑娘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連淚光都變得歡喜,還想去碰他的腿,餘光瞥見自己實在不算乾淨的手,又訕訕的收了回去。

    “上車,別讓朕重複第三遍。”謝晏詞語氣不善,但眼下祝聞語也只當聽不出來,母親和春錦平安,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幸事,旁的都可以被忽略不計,就連不多時就要去到的皇宮,都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重新回到鑾駕上的祝聞語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唸了幾遍姚氏的名字,如此便能多幾分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一定會回到母親身邊的,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

    這深冬的日頭便是這樣的,明明才過了晌午,就急不可耐的要往下去,申時往後的天更是生生冷了好幾個度,迎謝晏詞回宮,文武百官還能多添些厚衣服,做皇后的總得在乎些打扮,宮服外甚至沒加一件外袍,過了那說好的時辰,卻還是沒見到個人影,皇后面上的端莊有些掛不住了,衝着李付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弓着腰到了皇后跟前。

    “傳話的人到底是怎麼辦事的,不是說早就在路上了,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到?”那風吹的人牙都在打顫,皇后用手擋着壓低聲音問。

    “噓。”李付撇了眼身後站着的朝臣,示意皇后小心說話,聲音更輕的殷勤道:“要不奴才給您去取件外袍,您先披着。”

    皇后蹙了下眉,似乎對李付對着自己那噓聲格外不滿,他一個不得勢閹人,要不是被她選了,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宮裏刷廁所呢,憑什麼來教她行事,皇后沉下臉,就要開口斥責,卻聽見車馬碾過的踢踏聲從前方傳來,隨之響起內侍尖細的唱和聲。

    “皇上駕到——”

    那聲一落,皇后趕忙收了不合時宜的怒色,隨着衆人一同下跪高呼:

    “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馬蹄踏的更近了些,緊接着,慵懶抵冽的聲音從衆人頭頂傳來:“平身吧。”

    得了赦令後,衆人紛紛擡起頭看過去。

    謝晏詞單手握着繮繩坐在最前面的駿馬之上,他向來不穿黃色,銀甲上的黑紋蔓延全身,整個人被襯得更加冷峻,眉眼如刀似刻出的無暇美玉,明明該是偏陰柔的精緻長相,但此時那人俯視向下的目光卻讓下方跪着的許多前朝臣子生出了難以抑制的懼意,一如破城那日謝晏詞帶着的,威懾人心的傲然之氣。

    皇后起身深吸了口氣,向前迎了幾步到謝晏詞面前,只是心中溫習了數遍的話還未說出口,餘光便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紅色倩影從謝晏詞後方的鑾駕中走了下來。

    那是張與謝晏詞同樣百般難描的臉,卻讓衆人看清後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和那女子四目相對之間,皇后張着口一連後退了幾步,瞪圓了眼睛,一隻手按住胸口,幾乎忘記了身前謝晏詞的存在,對着那人難以置信的開口:

    “祝聞語,你怎麼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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