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帝庭春深 >第21章 第21章
    縱使這宮裏比陶姑姑位高權重的人多了去了,但她往後都得在這浣衣局生活,那些大人物管不到她頭上,陶姑姑卻是要朝夕相處的,祝聞語暗自感嘆,昨天對着秋鈴她想的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吃了虧,今天心境又全然不同了。

    祝聞語強打精神微微一笑,溫聲道:“好的姑姑,我會做完的。”說罷挪着還在發軟的腿蹲了下去,毫不猶豫的擼起袖子伸手到了那盆子裏。

    陶姑姑本打算好好磨一磨這小丫頭的脾氣,沒想到她雖然看着一身反骨,但意外的乖順,一下子挑不出什麼旁的毛病,這寒森森的天,陶姑姑也不願意在這看着和她一起受凍,不鹹不淡的又講了幾句,也就離開了。

    這院裏的宮女都是浣衣局裏品級最下等的,寒冬臘月的天,水從井裏抽上來就直接被拿來用,冷的刺骨,祝聞語以前沒碰過這些活,肩膀受了傷的那支胳膊又出不了力,眼瞅着上午就要過去,那堆成一座小山模樣的髒衣服連個尖都沒平。

    本就染了病渾身發冷,又在這冰水裏泡了一上午,祝聞語覺得骨頭都像結了一層冰,好不容易捱到了放飯時間,身旁的其他宮女都陸陸續續結伴往那放飯的地方走,祝聞語搓了搓凍得通紅的一雙手,小心翼翼的起身,卻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就要向前栽去。

    幸好臉還沒觸地,就有一雙手拉住了她的身子,祝聞語頭暈眼花了好一會,才擰過頭看,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宮女,見祝聞語看過來,略顯侷促的收了放在她身上的手,衝着祝聞語咧開嘴笑了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那宮女就差把友善兩個字寫到臉上了,祝聞語心中還是感激的,也帶着笑意衝她道了聲謝。

    謝謝才說完,那宮女就俯身撈起半暈着的祝聞語,跟在大部隊後面往飯廳走去,她看着比自己還瘦小了一圈,卻十分有勁,祝聞語半個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混沌的腦子一時間沒消化。

    “沒事的,奴婢力氣大得很,郡主靠着奴婢走就行。”祝聞語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圈,本是想開口問些什麼,卻嗆了口冷風,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雖然不知道郡主爲什麼會到這來,但我看出來了您不想讓別人知道身份,奴婢不會亂說的。”那宮女替祝聞語順了順背,狡黠的眨了下眼睛,繼續說:“奴婢以前見過郡主的,大概六七年,那時候奴婢在太后宮裏當差,犯了錯事在殿外罰跪,後來郡主要在那殿外的院子玩皮球,太后才免了奴婢的罪。”

    祝聞語竟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她印象裏,做長寧郡主時僅有的一次善心之舉,就是從高臺贖下謝晏詞的那一次,委實不記得還隨手救過這麼一個人,沉默了好一會才反問她:“你以前是在太后宮裏當差的,怎麼會到這浣衣局來做這些活,是因爲我救了你之後”

    “是,不過跟郡主沒關係,那天太陽毒的很,要是沒有郡主,奴婢跪一天可就直接沒命了,這浣衣局雖然苦了些,但能活着奴婢已經很感激了。”祝聞語的話被她打斷。

    話裏的真誠一聽便沒攙了假,祝聞語心頭軟軟的,柔聲問她:“我早就不是郡主了,現在我和你們是一樣的,你就喚我聞語就是,你叫什麼?”。

    “奴婢叫小錦。”聽到這名字,祝聞語先是一愣,隨之開口也帶了親切:“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她叫春錦,你們名字是一樣的。”

    兩個小姑娘相視一笑。

    怕祝聞語不習慣在這種環境下喫飯,小錦專程帶着她去了個避人的旮旯。

    但碗裏的飯菜一滴油水也無,祝聞語本就口重,生了病又沒胃口,皺着眉頭生吞了兩根青菜便撂了碗筷。

    “郡聞語,下午要幹活的呀,不喫飯會沒力氣的。”小錦腮幫子鼓鼓的,口齒不清的道。

    不忍心辜負小錦的關切,祝聞語勉強又拿起筷子叨了口米飯,飯又硬又冷,她在嘴裏嚼了無數下才嚥了下去,昨夜休息的不好,眼皮子開始打架,怕睡過去耽誤了幹活,只能撐着腦袋和小錦聊天:“你在這宮裏很多年了吧?”

    “對,明年,明年我就能出宮去了。”說到這,小錦笑得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主動和祝聞語講了很多:“我現在一個月有五兩月錢,除了花掉的,已經攢了快一百兩了,等出了宮就拿這錢包個攤子。”

    小錦講這話時,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祝聞語被她感染到,也覺得這往後的日子也不算太難熬。

    瞧見祝聞語一張小臉煞白着,纖長的鴉羽不停的打顫,小錦壓低聲音問:“郡主,你是不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我看你那隻手臂好像不能動。”

    祝聞語緩緩點了點頭,指着受傷的肩膀苦笑了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午飯被她草草混了過去,身體再喫不消,祝聞語還是又回到了那山一樣的髒衣服面前,冬天裏日頭短的很,又沒洗出幾件,天色就染上了昏黃,寒風也愈發的緊俏,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這纔是第一天,祝聞語眼睛澀澀的,溼潤之意也越來越明顯,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掉眼淚太丟人,伸手胡亂抹了一把,匆匆眨了眨眼睛,愣是把那股子勁憋了回去。

    有人拿了她手裏正在洗的衣服,那雙消瘦乾枯的手結滿了凍瘡,小錦拿了把小凳,坐到了祝聞語身邊,二話不說埋頭開始替祝聞語幹活。

    “奴婢在這好多年了,幹活快。”沒三兩下,一件衣服就在小錦手裏被洗的乾淨,祝聞語吸了吸鼻子,也加快了手下的動作。

    終於踩着天黑的邊界線幹完了陶姐留下的活計,被小錦架回寢房時,祝聞語已經徹底沒了說話的力氣,那屋裏燒的碳似有似無,寒意包裹着她趨之不散,小錦見她一直在打哆嗦,趕忙拿了牀被子塞到她懷裏,祝聞語沒再客套,接過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實,那被子上的味道屬實不太好聞,但眼下已經沒有再讓她嫌棄的餘地了。

    “陶姑姑好!”

    才坐着這麼一會,就聽見其他宮女的問好聲,祝聞語心裏罵了一百八十句髒話,還得不情不願的掀開被子下地。

    “聞語呢,跟我走,有貴人要找你。”陶姑姑越過一羣人上來就拉了祝聞語向外走,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趾高氣揚,卻比早上溫柔多了。

    這宮裏哪還有她的貴人。

    祝聞語胡思亂想間,不知不覺也走到了外面,一股寒風就迎面出來,原本被打得七暈八素的祝聞語頓時打了個寒噤,醒了過來,她喫力地扭着腦袋,往左右看,此時天正下着大雪。

    李緒站在浣衣局的大門前,身後停着一架輦車。

    “李公公,人帶到了。”陶姑姑恭敬的笑着,把祝聞語往前一推,李緒使了個眼色,就又麻利的退了下去。

    “李公公,你怎麼”話到了一半,輦車上有人撐着傘走了下來,待看清傘下那張年輕臉龐後,祝聞語噓了聲。

    謝晏詞到了她跟前,頭頂的風雪被他遮去了一半,他的黑衣青絲卻染上了一層細弱的白,眉眼間少了一分乖張,多了一分清冷。

    祝聞語向後挪了一步,想退離他的傘下,謝晏詞先一步拉住了她的腕子,藉着月色看清了她被冷水泡的發皺的指腹。

    祝聞語臉色浮現出一絲窘迫,想睜開他,但二人的力量懸殊之下,還是做了無用功,她惱着低下頭不去看他,謝晏詞卻又捏住她的下巴,強迫着她和自己對視。

    “不知陛下深夜到訪,是有何事。”他總愛來這一套,偏偏自己又無可奈何,祝聞語吸了口氣,啞着嗓子開口。

    “祝聞語。”謝晏詞聲音也是沙啞的,不知道還以爲那也是哭過一場的人,祝聞語也是這樣想着,但很快又覺得這想法實在可笑。

    “我以爲昨天夜裏,所有的話都已經和陛下說的很明白了,這浣衣局實在不該是您這種身份的人該來的。”自打被謝晏詞廢黜爲奴,祝聞語總想着這日子也算是糟到頭了,對着他說話時都多了底氣。

    “兩日後,朕要出征去北境。”謝晏詞盯着祝聞語的眼睛,半晌纔開口。

    祝聞語眉角跳了跳,關她什麼事,客氣的笑笑道:“那我提前恭祝陛下凱旋了。”

    “你昨夜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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