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小神女 >第10章 不喜歡我嗎
    一行人繼續往雲中主城而去,頭幾日,幼卿十分沉默,除了趕路,泰半時候都在望着天,望着雲,望着遠山出神地想心事,惹得北冥脩有些擔憂。

    一路想了十幾個笑話講與她聽,結果把原本在思索人生的姑娘搞得快要抑鬱,主動脫離了隊伍,獨自前往雲中主城。

    八里曾八卦地來同她討教過,他瞧北冥脩的神態,莫不是瞧上幼卿了。

    熒悔卻是好奇地看了眼八里,她一直覺得他是個憨厚之人,沒想到有一顆熊熊的八卦之心,但這八卦卻問錯了人,她一貫不沾風月,註定答不出什麼名堂。

    但八里眼中的八卦之光益盛,眼神灼灼發亮,她只好斟酌着說出自己的判斷:“應該,也許不是吧,北冥只是生了一顆熱誠之心,且時常氾濫罷了。”

    八里一想確實有道理,撓撓頭說:“他送幼卿姑娘走的時候,確實送得挺熱誠挺樂呵,還請幼卿姑娘遇到麻煩務必到雲中王府找他,送出一袋金子,怕她不好置換,又給了一袋銀角子,最後遣了侍衛送她進城,再馱了不少銅板在馬背上,屬下看,都夠幼卿姑娘安生活上一輩子了。”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開口。”熒悔再一次懷疑起自己的識人之能。

    五日之後,衆人進入了這座利用險峻山勢而修築的主城。

    洞窟石壁裏的客棧,羈旅之客臨窗賞街邊的無盡夏;

    環一棵巨大古樹而建的學堂,青衣學子撐着傘來來往往,踏碎一地綠水;

    瀑布之上一條天然形成的窄窄石橋,晴好時會見一道七彩虹橋懸掛其上,成爲少男少女證明心意的浪漫之地,主要考慮的還是就算從石橋上跌下來,瀑布也不過二重樓高,只要會鳧水,也不至於落得太慘烈的下場;

    雲中城,是一座數十萬人用煙火氣雕飾出來的山中之城。

    山大王……

    不,雲中王北冥律親自等在一座遮雨棚下,熱情洋溢地相迎。

    拿着恰到好處的分寸,不至於讓人感到煩擾,又不失熨帖周到,讓人被雨浸了這麼些天,都要泡得皺巴巴的心房都重新舒展開來。

    熒悔估計他是沒有想到殷翊會親自來。

    且那張熱情的臉在聽聞兒子介紹“這位是平頂山九公子”之後有些許僵滯,不過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一城之王,很快又掛起親熱笑容,樂呵呵地領着人上馬車入了雲中王府。

    熒悔再次估計他是沒有想到平頂山的人也會來。

    兩個想法在北冥脩那得到了證實。

    一行人入住雲中王府,熒悔和殷翊果不其然又分到了一座院落。

    這夜,熒悔坐在窗前,雨絲綿軟,將漆黑夜空罩一重白紗。

    她沒有點絹燈,只從燈架上拔了一隻紅燭,滴兩滴紅淚在窗臺,將底往上一杵,紅燭幽幽立在窗前,坐上寬大的圈椅,腳尖抵在窗下架子,椅子往後一滑,腳再一架。

    髮絲柔軟,鋪散而下,雙手背在腦後,看煙霧將豆大的燭火暈出一蕩一蕩帶着潮氣的暖光。

    此時,門外傳來叩門聲,一聲,兩聲,第三聲時門自外打開。

    熒悔已經習慣了,在凜東時,她常常懶得給殷翊開門,二人養成了一種默契,若是到第二聲時她沒有喊他走開,他便在第三聲後自己開門進來。

    殷翊提着一壺雲中第一山泉——柏灌泉的泉水,從門口晃盪進來,放在桌上,拉過一把椅子到她身旁,慢條斯理坐下去,同樣雙手背在腦後,腳架在她旁邊,一道看那點氤氳燭光。

    什麼話也不必說,他是來聽她說話的。

    燭淚往下流,爬下燭身,在窗臺上積一灘紅液,漸而凝固,像一朵雨夜裏的血鳳花。

    燭火燃到一半時,熒悔坐起身,伸出手指往將凝未凝的燭淚上一按,溫軟燭淚下陷一個指頭,一圈一圈清晰顯出她的指紋,她小時候喜歡這樣玩。

    再緩緩坐回去,閒聊似的開口:“我們一路經過四十八個村子,你幾乎見不到一個胖……或者說不那麼骨瘦嶙峋的人,他們,寧可窩在山洞,也要修屋建舍供奉神像,寧可把大把糧食供奉給他們的神,在滯悶夏日裏放到長蟲,也不拿來填肚子。分明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們卻這樣平靜,平靜地接受災禍這件事,然後祈求他們的神明解救他們,卻不曉得依靠自己。”

    “他們把那個神像當作信仰,非但沒有從信仰中獲得半分慈悲之心,反而藉着信仰的名頭,欺騙少女,戕害血親,讓她懷着巨大的希望死掉,卻不告訴她什麼都得不到。恕我直言,這是打着信仰的幌子,在行內心的陰暗苟且,他們信仰的是內心的陰暗。”

    她輕聲總結:“他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信仰是什麼,因爲他們連自己都不信。”

    殷翊點頭:“所以說,這是雲中王鎮不住的人禍。”

    接着道:“人之信仰,無非兩種,神祗信仰,祖靈信仰。而云中百姓信仰的北冥神君,算是後者。”

    他扣了下她圈椅的扶手。

    熒悔收腿,屈在椅子裏,側轉身子,把頭斜靠在椅背上看殷翊。

    殷翊倒一杯山泉遞給她,重新坐回去,一副吊兒郎當公子哥模樣,慢慢悠悠地講着故事。

    “雲中是四城中唯一一座,十里一神像的城池。也是唯一一座,城主位不靠拳頭拿,靠世襲的城池。但千年前,雲中還不姓北冥。史料記載,千年前雲中是一處絕地,懸崖峭壁、瀑布湍流,幾乎將雲中隔絕在三城之外。傳言有一青衣俠士,身背一柄未開刃的長劍,一劍劈開巨樹,挑落橫路巨石,生生造了一條路,不僅如此,還帶着雲中山民建立城池,砌造城牆,以王自居,此人名叫北冥涅澤,雲中城第一代王。”

    “也是他們的北冥神君。”

    靜默良久,熒悔久久未回話,殷翊扭頭看到她淺琥珀色的眼瞳在夜裏如茶沉澱,還是疏淡清冷的。

    他屈指在她扶手上一扣。

    “嗯……”熒悔回神,“我在想,什麼未開刃的劍能劈開古樹啊?”

    “……你的關注點會否有點歪?”

    熒悔默默正回來:“此種故事,北冥一路上給我講了不知多少,耳朵都要聽出繭。”

    殷翊揉了揉頭髮:“沒有發覺,這同哪個故事有些許關聯?”

    熒悔輕輕擰眉看他,半邊柔軟髮絲覆在臉頰,認真思索的模樣,沉靜安寧。

    乖着。

    殷翊看得心潮動,不自覺上手揉她的發頂。

    熒悔霎時正身,一手格開,反手將他的手腕一掐,兩人赤手對了數招,熒悔一腳飛去,同殷翊的腳底在半空一撞,各自受力,椅子往後滑,隔開距離,這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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