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湛點了點頭。
像是知道林深深的困惑一般，初一開口解釋道：
“之前在杭州的時候，有個墨齋的小姐總是送我們少爺東西，但少爺都退了回去，實在不好退的，就託我去給他們家付錢。”
“少爺常說，拿了人家的，都要以另一種形式償還。如果還不起，就什麼也不要拿。”
林天雲插嘴道：“可是那脂香坊的宋姨娘，這年紀，都和我娘差不多了吧……”
初一用一副你還太年輕的眼神看向林天雲：“她是不行，那她女兒行不行？她侄女行不行？她遠房親戚行不行？”
林天雲噎住了。
林深深看了看顧湛，他半倚靠着身後的木樁上，正眯眼淺笑着，果然雋秀的青年是誰都想靠近的。
林深深乾笑兩聲，從初一手裏接過脂粉盒，將還溫熱着的面霜一個個地倒入其中，一共倒好了十個盒子。
她心裏算計了一下，顧湛和初一各一個，林父林母大哥大嫂三哥各一個，自己再一個，還餘下兩個，正好到時候有誰不夠的可以勻一勻。
“好了，現下要做的活是完成了，放這兒等着它凝固就行。”
林深深長噓一口氣，搓了搓露在外面有些涼的手。
顧湛注意到了林深深的小動作，跟着點點頭：“那不妨還是在書房裏等着吧，那邊有火爐，也暖和些。”
幾人又往書房回去，剛到一會，就見門房老頭來通報林母來了。
“娘怎麼來了？”
林家兄妹倆詫異地對視一眼，不知母親這時來是做什麼，也怕是遇到了什麼急事，於是迫不及待地往前廳趕去。
顧湛也不知是什麼事，跟在兄妹倆身後一同前往。
前廳內，林母帶着些病容，正由張倩兒攙扶着站在廳前面。
她雙手拎着一個竹籃，上面蓋着一層藍布，視線帶着笑意溫柔地掠過走在前頭的林天雲和林深深，見到顧湛時亮了。
“顧先生，這眼瞧着馬上就快小年了，咱家裏醃了點臘肉和蹄髈，還做了點白菜餃子，雖然沒有深深上次做的那麼精緻，但我們年內年外都愛喫點這個。”
“我看您身邊也沒什麼人懂這些，特地從自家裏帶了點來，給您嚐嚐味道。”
林母說着，上前一步，打開了籃子，左邊整整齊齊地碼好了一排的臘肉和蹄髈，籃子右邊壘了好幾層的餃子。
“沒拿多，怕壞了。要是喜歡啊，家裏還有。”
林母眼神裏藏着些試探，生怕顧湛嫌棄他們小戶人家拿不出什麼好東西。
顧湛看着眼前紅得豔麗、白的飽滿的食物，這些天鼻子旁一直縈繞的鹹香終於有了歸宿，好像夢迴了前些天的晚上，只是自己不再是過路人，而是參與者。
一旁的初一也在偷偷地咽口水。
顧湛對着林母露出一個溫情的笑容：“謝謝林嬸，我很喜歡。”
林母長舒一口氣，頓時喜笑顏開。
她本就感激顧湛教她兒女，上次一同喫飯過後，更是發自內心喜歡這個知書懂禮的青年。
心疼他一個人在北方過年，沒有個體己人，這兩天曬制醃物的時候，特地多備了些。
“那就好，別和咱們客氣，您和天陽一般大，我其實這心裏，也把您當半個孩子。”
林母這番話說的掏心窩子，但說完之後還是自覺有些失言，人家能住在林府的宅子裏，雖說沒什麼僕從，但這身份肯定不會低了去，自己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婦……
“我心中也很敬重您，能將這幾個孩子養得如此好。”
林母靦腆一笑，心情舒暢了之後臉上又多了些血氣：
“那我便倚老賣老一回，有什麼喫的喝的需要的，儘管來咱家裏，不必把自己當外人。”
顧湛點了點頭，道了好。
林母和張倩兒心滿意足地回去了，餘下三人又到書房中唸了一會書，但這回林天雲卻靜不下心來，讀了幾句之後又摸上自己裂了幾個口子的手。
顧湛看書之際的餘光掃見林天雲的動作，沒有擡頭，一邊翻頁一邊問道：
“天雲，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何解？”
林天雲不期顧湛發問，手上一滯，林深深偏頭去看，正好瞧見林天雲的手正輕撫在裂處。
“好哇三哥，你沒好好學開小差給顧先生抓個正着。”
林天雲被戳穿後臉色通紅，囁嚅了幾聲：
“往年大家不過隨便抹點豬油，哪用過這麼精細的東西，心裏實在有點癢癢。”
林深深聽後心裏有些酸脹，但還是笑着說：
“三哥倒不必如此寶貝，那邊做的還有的多，需要的話三哥你拿兩盒走吧。”
林天雲嚴肅地搖了搖頭：“不成，大哥乾的活最多，每年都是他的手長凍瘡得厲害，這多的還是給大哥的好。”
顧湛道：“我平素也用不太着這個東西，給初一留一個，我的那份你們也拿走了吧。”
林天雲急道：“這怎麼成，先生又出錢又出物件的，理應有才對。”
顧湛還準備說什麼，林深深無奈道：“好了好了，你們倆都別爭了，各自都拿去用着，不夠的我明日再做一些不就是了？”
餘下兩人相視一笑，林天雲先道：“我倒是想岔了，居然沒想到這上面來。”
顧湛也笑着搖了搖頭：“也罷也罷，大家心思都不在這上面的，便現在去廚房看看它好了沒。”
林天雲喜形於色，聞言眼睛一亮，見大家都盯着自己瞧，於是又輕咳了兩聲，說：“還是好生讀書吧。”
林深深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尷尬地摸摸鼻子。
顧湛眼帶調侃地道：“走吧。”
說罷，就起身先往外面走去，林天雲嘴上說着讀書，身體卻很誠實，一拍大腿立馬跟上。
林深深心中一邊覺得這樣的三哥可愛，一邊又爲林家之前的遭遇感到憐惜，也跟在他們倆身後走去。
廚房內，面霜早凝成了固態，由於加了青蒿，呈現出漂亮的淡青色，散發着脂類和花香混合的醇厚氣味。
林深深伸手在其中一盒裏輕輕一按，觸感柔膩，卻又不顯厚重。
她點了點頭，將各個盒子的胭脂蓋輕輕攏上，取了其中三個分別遞給顧湛、林天雲和初一。
“做好了。”
林天雲接過之後迫不及待又打開了盒子，先細細地聞了一聞，而後上手揩了一塊，塗抹在了開裂處。
肉眼可見的，手上發白的卡紋處細膩了一些。
林天雲發自內心地讚道：“果真是好東西，深深真是太厲害了。”
顧湛也點點頭，他的一雙深瞳注視着林深深，彷彿有漩渦在裏面：
“深深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