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花起初以爲孩子就是在外頭瘋玩兒累了，還板着臉教訓了他兩句，結果話還沒說完，二虎噗通一聲到頭栽在了地上。
她嚇得魂兒都沒了，好不容易纔求了左右的鄰居幫忙看着孩子，她自己跑着去城東找大夫。
可巧今天正好是祭天帝的日子，幾個大夫都不在家裏。
張翠花也是沒了辦法，纔想來找找沈大娘子——沈家娘子會點醫術，平常鄰里有點頭疼腦熱的，都來找她開方子。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方纔看二虎子，人都沒意識了，嘴脣犯紫，面色鐵青，嘴吐白沫。
張翠花沒了往日囂張跋扈的模樣，也沒了平常潑婦罵街的氣勢，佝僂着背失魂落魄，“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王嫂子你先別急，”文竹扶她起來。
一旁的沈雲卿卻是心下一沉：如果她沒記錯，前世的今天二虎突發疾病去世，相隔不到一天，張翠花就跳了井！
張翠花從水裏撈出來那會，墨硯路過就看了一眼，做了好幾天的噩夢，半夜裏還哭着醒過來好幾次，喝了好幾天的定驚茶纔好的！
也不知二虎發的是什麼惡疾，可不管怎樣，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兩條命在跟前就這麼沒了？
“王家嫂子你先別急，眼下先想法救人才好！”沈雲卿一思忖，對張翠花說道：“孩子病了身邊離不了人，我先陪你回去守着，墨硯，你去找衚衕口賣豆腐的鄭大叔，問他借板車。”
墨硯擡腳要走，沈雲卿趕忙又喊住他：“不對。”
芙蓉鎮裏的大夫原本就稀缺，若是都不在家，就得往附近村子找鄉野遊醫。她娘說過，這芙蓉鎮附近的鄉野遊移多是不看病人就亂開藥的，沒有醫者仁心，最是不能信。
離這最近是蓮花鎮，那也有二十里山路。腳程再快也得走上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人說不定已經涼了。
所以，借了板車也未必能救得了他。而這明月衚衕裏全是一羣窮光蛋，唯一有馬車的只有宋十三。
沈雲卿將墨硯喊來，附在他耳邊囑咐。
墨硯犯了難：“能成？”十三爺深居簡出，那是掛在天上的月亮，從來不與他們打交道。他這麼去能借到馬車？？
沈雲卿低聲道：“你照我說的去就行！”
沈雲卿這纔對張翠花說：“病情耽擱不得，實在不行就用馬車送去隔壁蓮花鎮。”
張翠花完全沒了主心骨，此刻只會對沈雲卿千恩萬謝。
文竹攙着張翠花，一條衚衕走到底，就是張翠花家。
剛走到門口，就聽裏頭“哎呦”一聲，張翠花心一沉腿一軟，掙扎着跑進院子裏。
只見院子裏王二虎躺在地上，臉比剛剛走的時候還要黑上幾分，氣兒都快沒了。
沈雲卿也就見過二虎幾面，卻聽了他不少事蹟。剛搬來那會，那小子就站在樹上朝她打彈弓，石頭子真好擦着她額頭，立時腫起來一個大包。
照着左右鄰居的說法，他就是頑劣成性，爛泥扶不上牆。
小的時候抓了老鼠塞進別人家米缸，打了蟑螂扔別人家案頭上，抓了蛇往小姑娘身上扔……這種缺德事兒數不勝數。
再長大點，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自己不去，卻總想法子攛掇旁人去，他坐享漁翁之利。
要是不巧，瞧見人從樹上摔下來，或者淹在河裏，他堅決撇清自己的干係。
眼下看他，毫無生機地躺在地上，沈雲卿心裏一緊。
守着王二虎的是隔壁的李大娘，見了張翠花，得了救星一樣站起來：“二虎她娘你可回來了，找到大夫沒？”
張翠花搖搖頭，李大娘嘆了口氣：“這可怎麼辦纔好！二虎這……”
李大娘拿眼覷一眼沈雲卿，嘖，是沈家那好看的掃把星！張翠花家裏已經夠晦氣了，怎麼還請他來？
就是這臉，真俊！
不由多看兩眼，又拉着張翠花說道：“你回來了就好，我家中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王二虎明顯看着是留不住了，若是死在她跟前，她也跟着晦氣！再說了，你看這一條街，誰沒被張翠花指着鼻子罵過？
她能來幫忙都是看在多年鄰居的份上，不能說她不厚道。
到底還是心軟，李大娘嘆了口氣：“回頭要有什麼幫得上的，你再找我。”
走時再看一眼沈雲卿：“沈家大娘子會醫，興許沈少爺也會些？都是鄰居，你可要幫幫忙啊！”
兩句話撇清了關係把難題交給了沈雲卿，言語裏又留了退路。文竹低着頭沒吭聲，心裏翻了個白眼。
李大娘剛出門，又有個女人倚靠在張家門口，手裏抓着一把瓜子，說一句話磕一顆瓜子，再吐一地瓜子殼兒。
捏着瓜子翹着個蘭花指，尖着嗓子站在門口說：“張翠花，我看你家二虎不像是病了，倒像是中了邪！”
張翠花一雙眼睛紅彤彤的，透着絕望和不知所措。
聽見來人這麼說，像是抓住了浮木，倏然一擡頭，看是樊梨花，咬牙罵道：“費梨花，你是來看笑話的？”
“我是那樣喪良心的人？咱們兩家雖說有過節，可我也不能拿孩子的命開玩笑！”
費梨花吐着瓜子殼，看熱鬧一般：“你家二虎嘴上沒個把門兒的，一大早在衚衕裏罵天帝老爺是個騙子，還站在人沈大娘子屋前罵沈家少爺是個掃把星，那聲音大的一條衚衕都能聽見！興許就是衝了天帝，中了邪了！”
喫完一把瓜子，拍拍手說：“不信你問沈少爺！”
沈雲卿看一眼文竹，文竹附在她耳側：“費梨花的兒子十天前在後山失蹤了，他家着急地在山上找了三天三夜，最後是在打熊瞎子的陷阱裏找到了。”
他兒子醒來後，說是王二虎忽悠他去山上打野兔子。兩人在山上走散了，王二虎卻自己一個人跑回來。衚衕裏都掀翻了，他卻一聲不吭，找到時孩子都快哭暈了，回來吃了好幾天的藥。
兩家人因爲這個吵了好幾天，最後費梨花夫家孃家來了十幾號人堵在了張翠花家門口，張翠花給了五兩銀子才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費梨花掃一眼地上的二虎，眼裏掃過怨毒，面上卻不顯，細聲細語勸他：“我跟你說你別不信！我二姑就是這一代有名的費仙姑，那是開了天眼，老天爺賞飯喫的！”
抖出三張救命符：“這就是她給我的渡厄符咒，能辟邪能鎮妖！她還說，要是我遇見什麼難事，把符燒成灰兌水喝了保準逢凶化吉！”
“多少錢？”張翠花急急說道。
“二兩銀子！”費梨花伸出兩個指頭變成一個，“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