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了松鶴堂,給祖母請安坐下,斜對面的陶如珍便開口了,“聽說六妹妹今日摔着了早早回了府,沒事吧?”

    難得陶如珍沒有找自己茬,陶灼便衝她笑了下,“沒事了,多謝四姐姐關心。”

    陶如珍心道,誰關心你了,“以前六妹妹上樹爬牆都不見不好意思過,現在看來六妹妹是長大,知道羞恥心了呢。只是可惜,難得旬假可以賞桃花,六妹妹可惜了。”

    陶寶瓊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她怎麼說陶灼都行,別人卻不可以,語氣嚴厲地斥道:“不會說話就閉嘴,灼灼那是害羞。連個話都說不好,用詞不當,先生真是白教你了。”

    陶如珍立馬委屈地朝上首的老夫人告狀,“祖母,您看三姐姐,珍兒也沒說什麼呀,她這般兇人,珍兒不過是關心六妹妹而已。”

    “行了,”邵氏年過半百,額前頭髮花白許多,“都少說些吧。灼灼,來,到祖母這兒來。”

    看似她誰都沒向着,可陶如珍卻知道祖母還是向着陶寶瓊。不就因爲她們是嫡女,可自己也是父親的血脈,祖母太過偏心。

    她隱晦地朝陶灼和陶寶瓊看了一眼,目帶憤恨。

    她也的確更喜愛陶寶瓊和陶灼,不說這姐妹兩個幼時曾在自己院子裏養過一年,平時她們也和自己親近,是那種祖孫情誼的親近,而非陶如珍帶着討好和目的的親。

    是邵氏不喜妾室,她曾因伯爺當初納妾諸多傷心,甚至還滑落了一個孩兒。但妾生出的孩子,她卻未曾遷怒。比如她的庶子陶同正,便是他那個姨娘再混賬,只要他自己拎得清,她也不會苛責刁難與他,頂多是漠視罷了。

    但若是這些妾出的孩子本身不討喜,她自然不會喜歡。所以,即便陶如珍是自己兒子的女兒,即便妾生,也是自己血脈,她幼時本也疼愛。可這個孫女是個拎不清的,跟她那個生母王姨娘學了個十成七,她自然不喜。

    邵氏坐在上首,將陶如珍的舉止收予眼底,她收回目光,慈愛地看向小孫女,“灼灼,出門在外,發生些意外沒什麼的,誰還沒有個不小心的時候,便是當衆出了差錯也無礙,下次注意便是了。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錯,你現在年紀還小,不用怕丟人,理解的人都會善意以待,像你姐姐兄長還會擔心你。”

    “嗯,祖母說得對,我現在已經想通了,讓祖母擔憂了,”陶灼親暱地往老夫人懷裏靠了靠,“現在想想,除了家人爲我擔心,其實外人也不會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關注我,我也不是焦點。就算被人看到了,就是笑話唄,我想通了,不尷尬,而且,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還得是別人呢。”

    她就小小地借用下前世的經典語錄。

    前半部分聽着還挺正常,邵氏還微笑地點頭,可後頭越聽就不大對勁了,不由哭笑不得地輕拍了她一下,“你這小混蛋,說的什麼話,這話是這麼說的麼?”本以爲小孫女長大成熟寫了,如今看來還是小孩子心性。

    陶灼就嘿嘿地笑,在她看來,祖母就跟前世的奶奶一樣可親,她可不像其他姐妹那樣還怕她,更是仗着自己年幼,使勁跟老夫人撒嬌,“祖母,我想喫餃子了,韭菜雞蛋餡的,要打進去的雞蛋,不要煎好了再放進餡裏那種。直接打進去的雞蛋更鮮。”

    “好,好,給你做,”邵氏享受着小孫女直白的親近,“現在的春韭菜的確也鮮美,正好離用晚食還有點時間,估計能給做出來。露珠啊,讓大廚房的人加快手腳,做些韭菜雞蛋餃子來,照灼灼的法子做。”

    露珠趕忙去大廚房吩咐。

    邵氏又笑陶灼,“你呀,說起喫的來,那可是頭頭是道,還知道煎雞蛋直接打進去的包法,你呀就是個□□。”

    陶灼卻不覺得自己是個□□,頂多算是個小喫貨,“我就是覺得那樣更好喫,更鮮美。”

    陶如珍見上首祖孫兩人親暱地說笑,自己根本插不上嘴,更是氣悶,再見陶寶瓊居然也安穩地坐住了,不去跟陶灼爭,只覺得她假惺惺,故作高傲姿態,放不下身段去討好祖母。本來要不是她們來的這麼快,自己還能在祖母跟前討討好,都是她們壞了自己好事。

    陶寶瓊可不在戶陶如珍眼刀子似的目光,她就看着陶灼傻乎乎笑着跟祖母說話,自己個怡然自得地品着茶,愜意極了。

    其實,陶灼可不是傻乎乎笑,只是因爲喫的胖乎乎,加之個頭小年齡小,給人一種憨態可掬錯覺罷了。

    她也注意到陶如珍的樣子了,只能感嘆,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啊。尤其伯府這麼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那纔是明裏暗裏紛爭不斷,後宅兵刃相見不見血,都是常態。

    等晚食時間到,飯菜端上桌,這作妖的瓜主也開始了。

    一個穿青澀半臂的丫頭從外頭進了明堂,“老夫人,老太爺說有些不太舒服,就不過來用晚食了,讓婢子把菜端到青松院去。”這丫頭擡頭快速看了眼神色淡淡的老夫人,頭低的更往下,“還有五姑娘和張老姨娘需在青松院伺候老太爺,也不過來了。”

    這丫頭暗道自己倒黴,怎就接了這樁傳話差事。

    府裏誰不知道,這兩年,老太爺也就是他們伯爺一直住在青松院,由張老姨娘照顧,張老姨娘仗着這個,沒少跟老夫人對着幹,雖然只是些小打小鬧地示威,老夫人也不在乎似的漠視,可苦了她們這些夾在中間的丫頭下人們。

    是個有眼力的都看得出,她張老姨娘就算還有幾分人老色衰的姿色,哄着老太爺開心,

    府裏還是老夫人當家做主,日後還是大老爺這個世子繼承伯府,張老姨娘的兒子二老爺如今還在外任,真不知張老姨娘有什麼跟老夫人好爭。

    只是,也有不像她這樣想法,認爲張老姨娘得老太爺寵愛,爭一爭日後未必不會反轉,比如張老姨娘這陣子就跟老太爺吹枕頭風,要老太爺找關係把二老爺調回京城,找個好職位。

    她聽房裏伺候的姐姐說,老太爺這兩日鬆口要應下了,還要給二老爺活動個好位置。

    這姐姐說,大老爺如今也不過是個工部七品,二老爺在外任也是七品,調回京城肯定比大老爺品級要高,這就壓了大老爺一頭,若是張老姨娘再使使勁,這世子往後以後會不會換人可不好說嘍。

    可要她說,張老姨娘簡直妄想了。

    就算大老爺職位不高,他可是世子,世子位哪裏是說換就換的。更別說老夫人還有個兒子三老爺,如今可是國子監司業,從四品下,即便不是六部,可從學子關係網方面卻很可觀,尤其三老爺爲人疏朗,來往權貴人士卻不少。

    這青衣丫頭心中一瞬間過了許多,堂上邵氏卻只是神色冷淡擺擺手,“隨他們去,我們開飯吧。”

    真當她這把年紀,還留戀什麼夫君情分了。

    她可不似張老姨娘,一輩子情情愛愛,她更務實。什麼夫君寵愛,什麼夫妻情分,比得上兒女孝順承歡膝下,錦衣玉食掌管中饋?

    更別說,她也曾享受過夫君疼愛,有過一段夫妻琴瑟和鳴的日子,沒有了就不去強求。

    別以爲她不知道張老姨娘整日裏在青松院拉着老太爺做什麼,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身體,她這個已經不得他歡喜的妻子何必多言,各人有各人過法。

    她不在乎,陶光啓這個老大爺做世子的卻不滿意,“父親這是作甚?闔家喫飯的日子也不過來,母親真該好生整改下後宅。”

    邵氏看着大兒子,言辭淡淡,“那是你父親,我有什麼法子,不願意來就不來,左右也不是什麼大節,咱們自己喫就是了。”她還懶怠操那份心呢。

    陶玉琅看了自家大哥一眼,真不知道他說得出口這種話,自己個後院不也跟父親一般弄得不安寧,只是當着衆小輩的面,只端起酒杯來,“好了,喫飯吧,大哥,今日這菜色做的倒是不錯。大哥嚐嚐這酒,是我花了好一番功夫纔買來的好酒。”

    陶光啓咂了一小口,“嗯,是不錯,老三,這酒哪裏買來?味道夠醇厚。”

    “是我一個相識的妻弟親手釀製,不外賣,所以得來也有些不易,大哥喜歡,待爲弟再去磨着買些來,”陶玉琅朗聲道,“母親,這酒您應該也喜歡,並不太醉人,兒子給您倒上半杯小酌一二。”

    “好,我也嚐嚐,在這就聞着香味了,”邵氏笑容漸開,什麼伯爺夫君的,又不是年輕時那會兒還有把子好相貌讓人看看,都老松樹皮似的老臉了,倒跟他住的那院兒名似的應景。如今當她還稀罕他怎地?

    一個老了老了反倒不知所謂的老男人,哪裏有眼前兒女圍繞佳餚美酒的令人快樂。

    正在老太爺跟前搔首弄姿的半老徐娘張老姨娘,哪裏知道當初她攛掇着老太爺將個自己住的院子名改成青松院,哄得老太爺來跟自己住一起,便是跟老夫人旗鼓相當對起來的院子名,卻被老夫人嫌棄成跟老太爺那張臉如出一轍。

    她滿心自得地覺着,就算自己是個姨娘,老太爺卻是被自己攏住了,這就是打了老夫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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