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措手不及被人捅到了要害。
這麼說的話,好像也確實只有她才做到過這件事。
說出的話自然而然帶上了質問的味道:“爲什麼?爲什麼不想我被別人看見?”
甚至有幾分咄咄逼人。
八軒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麼一下子緊繃了起來,明明就在剛纔還像以往一樣輕鬆自在,現在卻彷彿針鋒相對、劍拔弩張,令人感到喉嚨發緊。
她不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多麼讓人誤會,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爲人,就憑她趴在他身上的行爲就足以被打上‘輕浮’的標籤。
究竟是因爲親近還是單純的無神經,光是猜測這一點就讓人急躁。
少年的體溫像火燒一般燎人,竟然讓她也覺得熱了。
“啊嘞?就是這麼想的啊。”她不動聲色、卻暗中焦灼地說,就像沒有聽懂任何言下之意。
悟沉默地審視她半晌,忽然誇張地長嘆一口氣,繃緊的弦再度放鬆。
他用手臂往臉上一橫,遮住雙眼,擋住了她觀察他表情的機會。
有些挫敗、又有些失望的樣子,就好像她的回答並不讓他滿意。
讓她無端感到心中被刺了一下,好像被突然判了奇怪的刑,不由得推了推他的手臂。
於是他從手臂的縫隙中瞄了她一眼,見到她還是一臉面具般恬淡的表情,更加黯淡地躺了下去。
變成了一塊油鹽不進的石頭。
明明緊緊相貼,明明分享着[無下限],卻彷彿一下子被拒絕了接近。
八軒用手搔搔悟柔軟的臉頰,沒有反應;再捏一捏,也沒有反應;於是她猛地向上挪動,雙腿跨在他腰側,胸貼胸、腹貼腹,和他隔着一條手臂呼吸相交。
衣料相接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
蛇的盤繞緊縮起來,等待着一擊斃命的機會。
“就不能好好思考一下這其中的原因嗎?”擋着臉的少年淡淡地說,有一絲責備和埋怨的意思。
另一隻手暗自攥成拳頭,忍耐着少女在他身上攀爬帶來的擠壓。
其中的原因……八軒歪了歪頭,笑意消失後,雕像一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悟想要聽到什麼樣的回答呢?”她甘甜地說道,像是響尾蛇誘敵的沙沙聲。
真是狡猾,這種時候無論給出什麼樣的回答都會變成破綻。
裝傻就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坦白就等於放任她不勞而獲。
兩邊都是陷阱,他五條悟纔沒這麼好心會去踩。
不懂安分的桀驁少年此時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耐性,似乎要和她沉默地對峙到地老天荒。
隔着一層眼皮和一條手臂,六眼的視野也變得模糊不堪了。視覺被削弱後,另外四感敏銳起來,少女的身體冰冰涼涼地流淌在他身上,似要將他糾纏起來,慢慢窒息。
沒辦法用無下限阻隔,原本用來牟利的計策此時反倒坑害了自己。
悟咬牙切齒。
真是可愛,真是可怕。
一動不動的少年有如仙丹,令人想將他從頭到腳囫圇吞之;又有如殺生石,不知何時會裂成兩半,向她噴出致死的毒液。
讓人憐愛、又讓人警惕。
在六眼看不清的視野中,蛇之少女的雙眼流露出算計又不捨的矛盾之情。
最有耐心的捕獵者都會隱藏自己的飢餓,少年握着拳,少女忍耐着。
良久,金碧輝煌的和室外突然嘈雜起來。
隔着障子門,衆人踩着木屐的聲音萬分清脆,泡湯四人組交談的聲音傳來,似乎在談論晚間的筵席之豐盛,以及擔心悟和小八在一個房間會不會不妥。
但是已經沒有人在分心聽了。
今天就到這裏了嗎,悟氣餒地想到,裝可憐的計謀都沒用,果然還是沒到時機嗎。
反擊失敗,他再度嘆了一口氣,就要放下手臂把八軒扶起來,可是蛇等待良久,不會放過一擊斃命的大好時機。
緊縮到極致,接着,迅捷地攻擊。
兩個濡溼的脣一觸即分,悟僵在原地。
“悟?悟你睡了嗎?”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奇怪,今天睡得格外早啊。”
金箔繪的障子門太單薄,彷彿呼吸聲稍有不對都會被察覺。
分明不是他做出過分的舉動,可是偷竊一般的罪責卻好像只降臨在他頭上。
“這麼用術應該很累吧,今天就暫且放過他。”遠一些的硝子用自己必將後悔終生的寬容口吻說道,“夜宵就放在門口吧。”
一個漆盤被擱置在地面上,木屐的嗒嗒聲再度響起,漸行漸遠。
安靜半晌,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帶,不可置信地看着八軒:“你……”
八軒摸着自己的嘴角,歪頭笑看他。
貓是若即若離的傲慢生物,要想永遠擁有,只能在他最鬆懈時給予最強烈的刺激,讓他此生無法忘懷。
那雙金色的眼睛裏是勝利的得意和得逞的狡詐。
在這陌生的擂臺上,如果他要博弈輸贏,那她怎麼能不奉陪到底?
好像得到了想要的答覆,可比快樂更先襲來的是委屈。
事不關己才能掌控人心,不夠喜歡纔可以遊刃有餘——少年斤斤計較着情的得失。
“這麼久都是在耍我?”悟咬牙道。
他雙手握上她的肩膀,可手上卻好像被那若有似無的一吻奪去了力氣,根本不能把她怎麼樣。
“不可以原諒我嗎?”她好整以暇地道。
哈?這要怎麼原諒?她可是玩弄了他這麼久啊?
用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欺騙他,用一副天真無害的樣子瞞住他,害得他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可是最強哦?這輩子都沒有喫過這種虧哦?
此時他選擇性遺忘了自己爲了達到目的也暗中用計的行爲。
只能說,技不如人罷了。
“你說那句話我就原諒你。”悟鼓起包子臉,最終不情不願地嘟囔道。
紅暈終於後知後覺地漫上他白皙的臉頰,解開的領口下連脖頸都泛着粉色,竟十二萬分令人移不開眼。
“嗯——”小八的頭偏向左。
“嗯——”又偏向右。
她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她放棄掙扎的所有物,輕快道:“是哪句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