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有女善柔 >第22章 安慰
    還是那片樹林,只是樹葉早已凋零,枝頭覆着一層薄層,一陣風吹過,碎雪紛飛。

    善柔連墊子都沒有鋪,就那麼坐在積雪上,地上很涼,但她似乎感覺不到。

    上一次來這裏,還是一家三口,她還記得三個人一起在郊外嬉戲的場景,如今,卻只有她一個了,不,還多了一隻同樣與家人走散的小狼,和她同病相憐。

    原來,他們纔是一家人,而她,只是個外人。

    原來,娟孃的夫君竟是大名鼎鼎的當朝左相林漠年,她居然叫了左相夫人一年的娘。

    原來,那本《遠道見聞錄》是林相所著,是當世孤本,約定用來與她們母子傳遞消息用的。

    原來,哲兒的真名叫林芝英,哲誠是他的字。

    原來,她真的叫善柔,因爲她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娟娘便騙她說善是她孃家的姓,其實她孃家姓蘇。

    善柔自嘲地笑笑。

    可笑她把她們兩個當親人一般看待,到頭來,她只是她們遇險時挺身相助的陌生人。因爲跟隨她的侍衛都死了,而她又恰好落水失憶了,她們這才編了個謊言騙她。

    難怪她們從不對她講關於父親家族的任何事,因爲林相權傾朝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說林相與夫人鶼鰈情深,發誓一輩子都不納妾,一時之間傳爲佳話。

    而他的夫人,只爲他生了兩個兒子。

    只要他們告訴她父親是林相,謊言便會不攻而破,因此娟娘從不讓她提關於父親的任何事情,每每提起便裝着暈厥過去,可笑她一直以爲娟娘是傷心過度。

    他們如此處心積慮地騙她,到底是想瞞着些什麼事?難道真的如娟娘所說只是爲了避免節外生枝嗎?

    善柔不禁遍體生寒,有些事情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便不由得她深想,真相到底是什麼?

    她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

    一個又一個謎團纏繞着她,她就像掉進了一大片迷霧,不知該往哪裏走。

    她茫然地望着那成片的樹林,一棵又一棵樹隱入密林深處,望不見頭。

    “主子,您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天了。”紫槿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擔憂地望着她。

    他們在房中談事情時遣走了所有下人,包括紫槿,因此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善柔沒有回她,只是一雙眼睛盯着天邊,看着夕陽慢慢隱沒在密林深處,這才悽愴地閉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讓她如何面對他們?

    看到他們,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很多,很不堪。

    窸窸窣窣的聲音入耳,許是蒼耳回來了。蒼耳一到這兒便來了精神,嗖得竄進林子不見了蹤影,此刻終於知道回來了。

    她睜開眼,蒼耳親暱地蹭了過來,它的身上帶了一層寒氣,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又有細碎的聲響傳來,她擡眼,看到不遠處還站着一個人。

    是言彧。

    她仰起臉看着他。

    “你穿白衫是因爲喜歡?還是因爲它醒目?”她忽然很想找人傾訴,這一年多,她似乎從未與人說過心裏話。

    言彧垂首望着她。她雙手抱膝坐在草地上,臉色蒼白,下巴放在膝蓋上,看上去楚楚可憐。她看上去很憔悴,在昏暗地光線裏更顯得可憐無助,完全失了往日鮮活的模樣。

    這樣的她讓人心疼。

    “你以爲呢?”他緩步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下來。

    他的身上散發出陣陣暖意,善柔不自覺往他那邊挪了挪。

    “不知道。”她悶悶地說,她現在不想思考,不敢思考,像只鵪鶉只想縮在窩裏。

    言彧歪頭看了她一眼。

    要是以前,她肯定會說:“當然是爲了吸引我的注意啊!”可是今日,她連打趣他的心思都沒有,人也格外的沉悶。

    他想起那天在雲客來酒樓見到的一羣人,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她還是知道了。

    自從知道她失憶,他便着人細細查了,沒想到沒查探到她的過往,卻查到了娟娘母子的身份,還發現她與她們母子並無任何關係。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擔憂,她雖看上去堅強,可是與她相處的這段日子,他感覺,她內心其實很柔軟,只是這顆柔軟的心只給她在乎的親人,爲了保護她們,她願意身披堅強的外衣,可,萬一親人不再是親人,他擔心她會立刻垮掉。

    因此,他着人時刻關注着她的動向,聽說她獨自一人來了這裏便知她已知曉,忙追了過來。

    她在地上坐了多久,他就在樹林裏看了她多久,直到她發現了他。

    兩個人就那樣靜靜地坐着,萬籟俱寂,只聽冽風呼嘯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善柔忽然問:“人爲什麼活着?”她從來不曾這樣迷茫過,忽然覺得一切的努力都變得沒有意義。

    言彧沉默了一會兒,回道:“爲了養育自己的父母親族。”

    “如果沒有親族呢?”她的聲音飄忽,像秋日枝頭搖搖晃晃的枯葉,不知會飄向何處。

    言彧沉默的時間更久了:“還有百姓。”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百姓的生死與我何干!”善柔冷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冷漠。

    娟娘說第一眼見她時,她一身俠氣。她不記得了,只知道現在的她,滿腔的憤懣。

    “生而爲人,享陽光雨露,受土地滋養,自然應回報天下蒼生。”言彧的聲音沉穩,莫名讓人心安。

    可是善柔就像一隻受困的小獸,無比的焦躁,他的話並不能起到絲毫的安撫作用,只見她恨恨地抓起一把雪擲了出去,又被風吹了回來撒了滿頭滿臉:“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它如此待我,於我有何恩情?”

    她欺我,瞞我,我還要善待她不成?

    “你誤解了這句話,”言彧頓了頓,不急不緩地說道:“天地滋養萬物,並不求萬物回報,只是希望萬物順着他們自己心意活着。”

    他的聲音溫柔,像一條冒着熱氣的潺潺小溪流,在她周圍匯聚起來,將她身上的寒意一點點驅逐,慢慢溫暖着她的心。

    善柔有片刻的安靜,偏頭望着他。

    “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嗎?”她望着他,眼神無辜又可憐。

    言彧的心疼了一下,重重點頭:“嗯。”

    兩人頓時四目相對,呼吸相聞,過了很久,他才發現,他們兩個竟這般近了。他從小守禮,從不逾距,剛纔坐下時記得兩人之間距離很遠。

    善柔看着他,他的眼睛異常明亮,好像有天上的星星住在裏面,驅散了她眼前的那片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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