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有女善柔 >第26章 決裂
    半夜下起了大雪,至曉未歇。

    槿園大門悄悄打開,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留下了一串蜿蜒的足跡,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善柔沒有去送他們,而是摟着蒼耳坐在廊下發呆。原本就是嫌宅子小纔買的槿園,住進來還沒兩個月,熱熱鬧鬧的槿園便空了。

    錦兒站在她身後,從紫槿手裏接過披風披在她身上,“回屋吧,外面冷。”錦兒勸她。

    “我再等等洪伯。”善柔望着門口。

    從昨晚洪伯就帶着人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錦兒說。

    善柔沉默了,這個道理她何嘗不明白,這只是她不想回房的藉口罷了,她只是忽然覺得分外冷清。

    錦兒沒再勸她,只是陪她在廊下站着,直到洪伯遣人來報信兒,說蘇老闆一切如常,沒有異動,她們兩個纔回去,已是凍得手腳冰冷。

    紫槿替善柔將沾了寒氣的披風脫下,扶着她坐在軟榻上,用一條薄毯裹住她,又將一個熱乎乎的鎏金手爐塞到她懷裏,這纔去給她倒了杯熱茶過來。

    “主子,夫人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您着涼。”

    善柔喝茶的手一頓,越發覺得槿園少了人氣。

    錦兒看出她的落寞,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她:“江姑娘來信了。”

    善柔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臉上漸漸有了笑意:“江寒要回來了。”

    “讓人把東廂房收拾出來。”她吩咐紫槿。

    錦兒見她恢復了生氣,知道自己晚一天給她這封信是對的,她那樣一個愛熱鬧的性子,老天偏生讓她變成了孤家寡人。

    善柔鬱鬱寡歡沒多久,便見到了言彧。

    言彧身上似乎有種魔力,能讓人眼中心裏只有他。他們兩個自認識以來還是頭一次吵架,善柔心裏沒底,怕真的惹惱了他,其實他壓根兒沒有承諾過她什麼,是她自己一廂情願,這麼一想,她便覺得自己這氣生得很沒道理,遂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言彧仍舊坐在偏僻的角落,不過幾天未見,他似乎憔悴了很多,善柔猜測是營救孔鄴的事進行得不順利,想到已經布好的局,覺得是時候告訴他了。

    善柔望着言彧纖白細淨的手,覺得他們雖在宣紙上游刃有餘,翻牆爬院的水平卻不及那萬分之一。

    “要我幫你嗎?”她裝模作樣地問。

    “不需要。”言彧拒絕地乾脆。

    太乾脆了,善柔聽得愣了愣,感覺他們兩個的關係一下變得疏遠了。

    他還在生氣嗎?這氣性未免太大了吧?

    善柔小心地覷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太過淡漠,這種表情只在他第一次過來時見過,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畫師,孤傲又清冷。

    是的,他從來就不是個溫和的人,她以前覺得他溫柔好揉搓的錯覺到底來自哪裏?

    善柔在心裏嘆了口氣,依然笑着說:“我既收了錢,事情必爲你辦成。”她是個最有誠信的商人。

    “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其餘的事不在盟約範圍內。”言彧淡淡地道,“明日我將另一半酬勞給你。”

    兩人在角落裏低聲交談,並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夏掌櫃又特意提高了音量招呼客人,因此並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善柔詫異地望着他,他今天不對勁,話裏話外急切地想要跟她劃清界線。

    “你……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有什麼是夏掌櫃也不知道的嗎?

    言彧不語。

    善柔站起身,在他身旁走了兩圈,最終停在他身側,垂眸打量着他,除了眼底有些許血絲,他和平時無異,仍舊鮮亮的白袍,一絲不苟的頭髮。

    頭髮!

    善柔擡眼望向他的發頂,那隻紫檀簪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白玉簪。

    那支紫檀木簪幾乎代表了言彧本人,如今卻不翼而飛了。

    “你的簪子……”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言彧端着茶盞的手微不可見的一頓:“善老闆管得未免太寬了。”

    善老闆?

    他叫她善老闆!

    以前他都喊她柔兒的!

    他們什麼時候生疏至此了?

    善柔認爲自己應該沉得住氣纔對,她也認爲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此刻看到他的臉,她忽然就撐不住,火冒三丈。

    娟娘他們走了,這些天她心裏本就不痛快,只是錦兒一直小意哄着才被撫平了些,眼下又被勾了起來。

    “哼,言畫師也不遑多讓。”善柔冷冷哼了一聲。

    言彧終於肯擡頭看她了,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以前每次見她都是言笑晏晏,善解人意。

    他皺了皺眉,心裏隱隱掠過一絲恐慌。

    “我?”他頓了頓,“我如何了?”語氣依舊冷硬。

    善柔想起過往種種,沒好氣地道:“我與誰多說了幾句話,多笑了幾分,又與你何干?”

    這是他心底的隱祕,他從未對人言,她又是如何得知?

    言彧的臉色幾經變幻,熱意慢慢涌了上來,眼角餘光卻在看到門口坐着的幾個着青色短褐的男子時,臉色又一寸寸的變得蒼白,眼底一道寒芒一閃而過。

    “像你這種舉止輕浮,水性揚花的女人,看見個男人便搔首弄姿行勾引之事,簡直是女人之恥。”

    他刻意提高了聲音,幾乎所有的客人都聽見了,大堂頓時鴉雀無聲,人們全都震驚地望向這裏。

    這話直指善柔私德有虧傷風敗俗,於女子名節是最重的詆譭之言,但凡是個普通女子被人如此指責是再無顏苟活於世的。

    可善柔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死死盯住言彧,連連冷笑數聲。她再如何機敏,如何長袖善舞,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這樣罵她,更沒想到罵她的竟還是自己心儀之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更如一柄利劍直刺入她的心臟,可笑她掏心掏肺地爲他謀劃,一腔情意竟餵了白眼狼。

    她應該有上百句話來反駁他,她可以有上萬句話來罵他,可是偏偏此刻,她竟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咬緊了嘴脣,直到嘴裏漸漸溢出一股血腥味兒。

    言彧站在她面前,眼看着她臉上的血色褪盡,身體不停地發抖,卻一言不發,只是狠狠瞪着自己。

    他的心裏一陣巨痛,眼中一片深。他寧可她打他,罵他,也不想她這麼忍着傷害自己。

    但是她是那樣驕傲倔強的女子,又怎會做出那般潑婦行徑,只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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