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她最後說。
破天荒頭一次,兩個人都沒有接話,齊齊沉默了。
雲善柔詫異地看着他們兩個。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着您,”洪北率先開口,“在三合鎮,我是有意接近您的。”
雲善柔愣了。
洪北看着她,緩緩說道:“我沒有做過傷害你們的事,只隱瞞了一些事,”他頓了頓,見她一臉驚詫,繼續說:“我確實是一名鏢師,那年接了姜家的一趟鏢,沒想到半路遭人襲擊,除我之外無一人生還。我受了重傷,昏迷了半個月,等我醒來回到家,才知道我家有天夜裏走了水,全家上下二十餘口人,竟無一人逃出。我安葬他們時,在餘烣中發現一塊令牌,這才察覺其中陰謀,循着他們留下的蛛絲馬跡,一路跟蹤到了一條河邊,親眼看到他們與一羣人爭鬥,兩敗具傷,看到您落水……”
“你親眼看到我落水?”雲善柔心頭一震。
洪北點點頭。
“還看到什麼?”
洪北想了想,道:“有個人搶了你身上的一樣東西,你們走後,我偷偷過去從他身上把那東西拿走了。”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展開,裏面放着一個染血的箭簇,一塊令牌和一塊羊脂白玉。
雲善柔一眼就看到那塊玉,這就是爹爹當年讓她拼命保護的東西。她伸手拿起那塊羊脂白玉,觸手溼潤,她在陽光下仔細打量,那玉呈圓環形,通體透明,外形上看不出有任何特別。
她忽然記起在三合鎮,有人讓王麻子來偷一塊玉,難道那時候就有人懷疑她了?
“之後我便一路尾隨着你們,設計當了你的護院。”洪北慚愧地低下了頭。
雲善柔“嗯”了一聲,洪北的爲人她看在眼裏,而且他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你後來還查到了什麼?”
“姜家的那趟鏢在三合鎮一個空了多年的院子裏出現過,蘇行元去過後,便消失了。”
雲善柔摩挲着手裏的玉,微微眯了眼睛,想了片刻,又去看布包裏另外兩樣東西。
“這是從我身上取出來的,”洪北指着那染血的箭簇說,“令牌是從我家老宅裏的灰燼裏找到的。”
雲善柔沒有動箭簇,反而捏起令牌,這令牌的材質看上去分外眼熟。
“我曾拿着這兩樣東西去鐵鋪問過,他們都沒見過這種質地的東西,想是極其特別的冶煉方法制成。”洪北也是一臉疑惑。
“特別的冶煉方法……”雲善柔看着令牌,在手裏散發着幽幽的寒光,這光澤似曾相識,莫非是……
她的腦中閃過蘇行元寶閣裏擺放着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擺件,恍然大悟,一切都說得通了。
“洪伯,謝謝你!”
洪北提供的信息撥開了遮在眼睛的濃濃霧霾,讓事情變得越來越清晰。
洪北沒想到她非但不責怪自己,反而真心感謝,心裏更加愧疚了,訥訥不成言。
雲善柔將布包收起來,衝他微微點頭:“餘下的,交給我。”
這句話,既是信任,又是保證。
洪北一個七尺高的魁梧大漢,聽了這話頓時老淚縱橫,竟忍不住抽泣起來。
雲善柔拍拍他的肩,卻並無太多的言語,有些話,不需要多說。
她看向夏掌櫃,只見他的眼裏竟隱隱也有了水光,他見雲善柔望過來,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虔誠地叩首道:“夏十替我家老爺謝姑娘營救之恩。”
旁邊默默垂淚的洪北都忘了哭了,張大嘴望着地上這個相伴將近兩年的夥伴。
雲善柔卻並未閃躲,生生受了他三叩首,垂眸靜靜俯視着他,好像早知道他爲何如此做。
原來他叫夏十啊!
夏十見她的反應,心裏的感激之情更甚,伏跪在地上,身子都在顫抖。
“姑娘既早已察覺,老奴便不再隱瞞。夏十本是前兵部侍郎夏家的老僕,夏家一夜間獲罪,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老爺臨終前將少爺小姐託付於我,無奈老奴能力有限,找到少爺時,他已身染沉痾,不久便撒手人寰,找到小姐時,恰逢小姐被姑娘搭救,便跟着到雲客來做了掌櫃,照顧小姐一二。”
“起來吧。”
“既是夏家人,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想必應該一清二楚。”
夏十恭敬地站在她面前,擦了擦眼角。
“老奴只是個奴才,具體發生了何事並不清楚,夏家被抄,家中奴僕都跑光了,只剩下了老奴,老爺行刑前老奴去獄中探望,老爺只讓老奴找到少爺小姐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
倒是個忠心的老僕!雲善柔望着他一張佈滿皺紋地臉,暗黃的皮膚,只有一雙眼烔烔有神。
“但是,老爺讓老奴去一個地方取一樣東西,囑咐老奴千萬保管好,說若有朝一日,或許可以保命。”他謹慎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裹着嚴嚴實實的包裹,外面包着一層粗布,他小心打開,裏面是一層油紙,再打開是一層綢緞,他翻開綢緞,裏面赫然放着一本冊子。
他雙手舉着冊子遞到雲善柔面前。
雲善柔拿起冊子,冊子的邊緣有一片暗沉地褐色,像是血跡。她緩緩打開,待看到裏面的內容時,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有這個把柄在手,你怎麼沒有替夏家鳴冤?”
夏十沉痛地道:“老爺生前曾交待,姜家雖在朝中一手遮天,他身後的人更可怕,他身後之人一天不倒,就不能拿出這本冊子。”
“那你現在將它給我?”雲善柔斟酌着用詞,就不怕她雲家與那人同流合污?
“老奴慚愧,始終查不出幕後是何人,”夏十定定直視着面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女,莫名讓人有種安心的力量,“但是老奴信姑娘。”
雲善柔擡眸看他,他一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神情。
她輕輕點了點頭。
“你既是夏家老人,以後便不能在京城行動,這裏的聯絡全都由洪伯負責,我另有事情要你做。”她對他說,轉頭又對洪北說:“洪伯,有兩件事要你去做,一件是……”
她如此這般地交待了兩人,便放兩人去辦事,從房中出來時,天色已近正午,二哥和諸葛彧還沒回來,不知外面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傍晚時分,兩人一起回來了,雲善揚一臉疲色,諸葛彧卻是黑沉着臉。
雲善柔想到他說要進宮請旨賜婚的話,知道這一行並不順利,他或許還受了嚴厲的訓斥。
“都安排好了?”
她難得笑得溫婉,兩個人都有點兒不太適應。
諸葛彧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終是沒忍住,說了一句:“你不用這樣強顏歡笑,相信我,我一定會處理好。”
雲善柔怔了怔,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剛纔的笑難道不夠真誠嗎?
雲善揚則眼神頗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他說的是自己那寶貝妹妹嗎?
諸葛彧見雲善柔發呆,心疼地過去牽起她的小手,握在手心:“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一切有我。”
雲善揚嘴角抽了抽,理都懶得理他,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房門。
這個男人在戰場上運籌帷幄,所向披靡,面對女人時卻如初出茅廬的傻小子,簡直無藥可救,也不知自己那傻妹妹看上他什麼了。
諸葛彧明顯感覺到了雲善揚的不喜,小心翼翼地看向雲善柔,只見她微仰着頭,瞪着一雙水盈盈地大眼睛無措地望着天,心裏更疼了。
她一定很難過。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早知道嫁給你這麼多事,就不自薦枕蓆了。”她幽幽地說。
看上個男人,應該偷偷拐跑,昭告天下真是麻煩!
諸葛彧無語了一瞬,居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那我入贅?”
沒想到雲善柔居然真的認真想了想:“也行。”
就聽雲善揚的房裏有什麼東西倒了,發出巨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