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工廠負責銷售,廠子的產品又是獨家的,前幾年各地請他喝酒的排着隊。這兩年受市場衝擊,罐頭生產線壓了不少庫存,質量比不過外國貨,小毛病多。
爲此,他壓力也不少,自己中午出來就是想喝點酒開開葷,正爲沒人陪酒無趣呢。
“喝酒我來請吧!農村來的兜裏能有幾張票子……”這話他沒說出口,怕傷了倆小年輕自尊心。
葉飛酒量有限,但趙志達是個不露聲色的高手,胖乎乎的跟喝糖水似的,一杯一杯跟老李抿着喝。看得葉飛都有些喫驚,不記得這小子有這酒量啊。
酒桌上,葉飛了解清楚了泉城機械廠的現狀,留下了老李的電話。
三個人偷偷摸摸地這頓酒喝完,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老李也喜歡上這倆小年輕,一個精明機靈一個憨厚朴實,有頭腦,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噴着酒氣,大咧咧地說,“廢品收購處在經四路跟泉城路交匯處的東南方位,離這裏可不近,坐156路公共汽車要走大約1個小時。到了找他們一個顧經理,你就說機械廠的李東風讓你們去的,他們會幫忙的。”
“找不到的話,你們就回來!人生地不熟的,我給你們安排到宿舍裏過夜。”……
喫飽喝足,葉飛眼疾手快,搶先埋單。老李發現後已經晚了,他不高興地一頓批,“你們幾個毛小子,逞什麼強……”
去廢品收購站是大事,三人分手後,葉飛他們直奔目的地。公交車散發着柴油味兒,不緊不慢地開着,車上沒幾個人。
到達經四路,根據司機的提示二人下車了。在一排二層樓高低的建築前,葉飛他們找到了一個“泉城廢舊物資回收公司”的招牌,院子挺大,裏面的廢品堆積如山,卻整整齊齊,靜悄悄的。
敲敲門,一個門衛裹着綠色軍大衣、打着哈欠,從小屋裏走出來,看出午睡未醒了。
“你們大正月的送廢品?還是有什麼事兒?”門衛透過鐵柵欄門,一副不歡迎的口氣問。
“大哥,我們找顧經理,想問問廢品的事兒?”葉飛知道跟門衛說不清楚,直接搬出老李的朋友。
“哦,巧了。領導今天恰好值班,我給你問問。”
有老李這層關係,不用說,很順利地就進了大院。
葉飛只見院子裏破銅爛鐵是一大堆,塑料是大堆,可廢紙堆呢?
顧經理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被喊出來時也在宿舍睡大覺呢。
一頭花髮,邋邋遢遢穿着一個滿是油漬的軍大衣,若沒有介紹真不會把他當成經理。
葉飛上前,趕緊遞上一支菸,哪知道顧經理拒接,“這裏說要防火防盜,最怕的就是火,不能抽菸。”
葉飛也不覺尷尬,繼續笑眯眯地說,“經理,那這一盒泰山就送您了!回家您再抽。”
泰山煙,那可能是縣處領導才能抽上的級別,顧經理客氣一下就笑着壯哉兜裏。
明白了葉飛他們的來意後,顧經理嘿嘿一樂,我們公司已經半年多沒有處理廢書了,因爲前些年基本燒光了,這幾年印刷的新書少。
物資回收公司大樓除了在東頭有上下二層辦公區,其餘的地方像個層高很高的一個個大車間。
顧經理領着二人進了一個房間,指着一堆堆碼好的齊整的書堆說,“舊書廢書都在這兒,出版社淘汰下來的也在這兒,你們自個兒看着找吧。”
說着,他衝葉飛二人擺擺手,哈着氣自顧走了。
大冬天的,這背陰的大房間真是挺冷,像個冰窖似的,長期存放的書籍散發着發黴的氣味。
10年的時間,大學停止招生,小學、中學的學農學工學軍,教學幾乎停擺。讀書無用論,自然書就成了不值錢的廢品了。當年,農村孩子幾乎看不到書,城裏孩子看到的書也有限。
書籍最多的地方,居然是廢品回收站,這是不是一種悲哀。葉飛心裏感嘆,自己當初唯一讀過的名著就是一本發黃的《熱風》,魯迅雜文中的一本,還是豎排印刷字體。
趙志達樂呵呵擦擦鼻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書啊!感覺比書店都多,我估計什麼書都有。”
他已經明白過來了,爲什麼葉飛要讓他打聽廢品收購點,嘴巴上也忍不住說:“葉飛,你腦袋太厲害了!我咋就想不到廢品回收站會有複習資料呢?”
可以想象一下,全省至少也有十幾萬高考的學生,能想到這一點的大概還沒有。很明顯即便是泉城的高三學生,也沒有來找的——當然,人家可能從新華書店已經買到了。
“好好找吧!看來沒人來,咱們先到先得。”葉飛興奮地翻動着一堆堆的書。
真是各種各樣的書都有,對於天福中學這樣的鄉鎮中學來說,這裏的書簡直是無法形容的豐富,相信書店找不到的書這裏也會有。
物質匱乏的年代,什麼東西都要憑票供應。當然,書除外。看着翻出的各個年代、各種版本、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葉飛有些心疼地想全部搬走,不然當廢品實在太可惜了,這麼多寶貝難道要灰飛煙滅,變成紙漿?也許,這不會是原本的《紅樓夢》吧,那可是稀世珍寶了?
“噗噗,噗噗!”葉飛抄起一本古色古香的線狀《紅樓夢》,輕輕吹去上面的灰塵。
古體的毛筆字,細看居然是咸豐元年的殘本!
葉飛也是個紅謎,最恨紅樓無尾,此時忍不住心頭怦怦直跳了!他想起了浦霞縣的曹家後人,那位老書法家。請老曹鑑定鑑定,他老老祖宗寫的東西,不知他感不感興趣。
見葉飛喜笑顏開,趙志達也翻得起勁了,角落的一摞書明顯發白,是新書。他一番,也了了,“葉飛,你看不是咱們要找的《高考全程導航》嗎?”
需要說明一下的,《高考全程導航》一套5本,是國家教育部安排幾所高校的教授組織編寫的輔導書,最初只在京城一些高中用。後來,魯省一家出版社覺得不錯,就用私人關係要來版權,覺得會有市場。
哪知道,當時的發行渠道太窄了,圖書發行管制,很晚才進入新華書店系統。而且此前與教育部門缺乏有效溝通,這麼好的輔導資料愣是來高三老師也看不到!
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高考是改變命運的機遇,可是無論學生還是老師,除了死摳書本很少有別的辦法——消息閉塞、資料匱乏誰都無能爲力。
更關鍵的是,剛開始沒幾年的高考,一切也在摸着石頭過河。
出題的大學教授根本不是像後世一樣,要封閉半年出題。相反,很多題目是直接參照這套《高考全程導航》變化出來的。
葉飛記得做記者時採訪過北師大一位老教授,閒談是老人聊起這個典故,當時他也只是當一樂聽了。
直到看見這套書上黃底紅字,才真正勾起了他的回憶。
這簡直就是一位少年在山洞中發現武林祕籍,或者是發現李自成寶藏啊。
下一步豈不是要一統江湖,或者一統天下了?
葉飛感覺真是發現寶藏,在這個廢品回收的大屋子了挖到寶了!
千金難買的寶藏!
他一下子撲過去,笑着跟趙志達抱在一起在滿地書上打起了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