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濃密的樹林中，狹窄的林間小道上拖着兩條長長的黑影，站在一棵枝葉濃密的樹下，樹幹上佈滿了詭異的斑點。
這條小路的盡頭，是村口。
“你真的會帶我逃走嗎？”較矮的那個人影開了口。
是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女，身上是沒有半點裝飾的麻布長裙，烏髮蓬亂，臉頰圓鼓鼓的像某種水果，皮膚是淡淡的褐色，蓋不住顴骨上的幾點雀斑。
少女的下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見眼中閃爍着狂熱的愛慾。
雙手緊緊地捏着腰帶，她的雙眼牢牢盯着面前那個黑髮黑眼的青年男子。
男人的個子很高，長相介於少年和成熟男性之間，皮膚白皙，月光下流動着水銀的光澤，五官異常美貌，瞳孔如墨，眼神像孩童一樣無害。
“是，莉莉，我們今天就離開這裏，趕在祭典之前。”聲音溫潤，不緊不慢。
叫莉莉的女孩臉上涌起潮紅，羞澀地撲進青年男子的懷裏，聲音好似呢喃，“艾爾，我愛你。”
男子像大理石一樣靜止，精緻的臉龐上沒有出現任何表情。
一陣微風吹起了柔軟的黑髮，他右耳的耳孔裏隱約亮起幾點綠色的亮光。
【體徵數據和dna波動符合模型閾值】
莉莉沒有感受到收攏的手臂，略失望地擡起頭，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臉上，上脣完全裂開直至鼻子底部，原本嘴脣的位置變成一個三角形的黑洞，十分駭人。
像她這樣的被叫做無脣女，一生下來就註定在村子的祭典中充當祭品，活不過十六歲。
男子凝視她的目光清澈，並沒有因爲畸形的嘴脣而躲閃。
“我沒聽錯吧，你說你愛我？”略帶遲疑的口氣，聲音彷佛帶有一種魔力，讓莉莉無法自拔。
心臟怦怦直跳，胸口彷佛被糖填滿了。
這個星球保留着古老的原始人類習俗，男性和女性可以自願結爲伴侶，並且被允許生育一名子女。
但這裏男性和女性的比例嚴格地保持在一比一。一旦出現某個性別的嬰兒超過百分之五十，就會選出作爲祭品，在孩子滿十六歲前消失。
滿了十六歲，新一代村民就可以進行□□，懷孕生育。這裏無論男人女人，除非極少數基因異變者，體內只會產生一個配子，□□成功後也只能生育出一個孩子。
女性的配子，也叫做卵子，是健康的情況，才能保證新出生的孩子身體健壯，成爲村子裏合格的勞動力。
這樣的機會，當然不會留給長相醜陋的畸形。
莉莉用力地點頭，這是十五年中，唯一對她的相貌沒有嫌棄的男性。況且艾爾長得如天神畫像一般俊美，肌肉勻稱，身高挺拔，初次見面就用溫柔的聲音告訴她，他叫艾爾。
艾爾的外貌符合了這個星球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少女的夢想，居然會對她另眼相看。
雖然艾爾是從星球另一端來的訪客，和所有外來者的目的一致，到村子來是爲了採購糧食，但和她一樣是黑髮黑眼族，符合這個星球的通婚規則。
這個星球叫木三，歷史只有很短的幾百年，沒人知道人類是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裏的。除了人類，沒有其他的動物。
老人們說，銀河系爆炸後地球人逃到了這裏，只可惜，那些先人沒帶來先進的科技，木三的環境適合農業種植，他們重新回到了農耕時代。
木三上分佈了幾個村子，每個村子大約幾千人。莉莉的村莊是產糧基地，這裏的土壤種植出來的莊稼十分巨大，一年的產量足夠整個星球上的人食用。
說來奇怪，把這裏植物的種子帶去其他村莊種植，怎麼也無法培育出體型和人差不多高的紅薯和玉米，到最後大家只能承認，只有這片土地被神庇佑着。
村民更加堅持守護着這片村莊，日復一日地在農田上忙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村子每兩年會進行一場祭典。種子播下後，第一場雨降下後的第十五天，向神祈年風調雨順，來年豐收。
傳說，祭典如果進行得不順，會出現災荒，就會餓死很多人，只不過從來沒有驗證過這個說法。因爲祭典從沒有中斷過。
每一次的祭典上，村長帶着所有村民向農神祭獻貢品。
第一場雨下完，村民們就動手挖出一個很大的土坑。祭典當日，祭品□□着身體，手中捧着種子，站在坑中。
村民們站在高處，從自家的農田背過來的土塊，紛紛丟進坑裏。
土坑被掩埋後，大家聽從村長的指令，低頭用心禱告，那時空中會傳出奇怪的暗啞的呼嘯聲。
莉莉小時候參加祭典時，曾經在村民們低頭祈禱時偷偷地擡起頭，半空出現了巨大的橢圓形熒光，四下躥入空氣，伴隨着噼啪的紅光。
這一幕神蹟嚇得她立刻又低下頭，心想，那就是村子堅持不放棄這個古老儀式的原因吧。
雖然她從小知道自己是祭品，卻沒有悲傷和恐懼，這是她必須遵循的傳統。
傳統刻進了村民的基因，一代代流傳至今。
就像這裏的孩子生下來就會離開父母，集中在村子裏的撫育院內長大，這樣大人們纔有時間專注於農活。
這裏的人生下來就是農夫，養育着木三這顆星球上的人，雖然很多村民終其一生也沒有機會離開村子去外面看一看。
外面偶然有人進村子來採購糧食，也是來去匆匆，幾乎不和這裏的村民溝通，他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
直到艾爾出現，偶遇了莉莉，偷偷告訴她可以逃跑到別的村子去，她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其他村落裏，根本沒有這項傳統。
“離開這裏，你可以活下去。”鮮潤的嘴脣說出蠱惑人心的話，目光清澄明亮，讓人信服。
莉莉很害怕，但艾爾每天晚上和她見面，聽她訴說心中的不安，安慰她，又幫她安排了一切逃跑的計劃。
她怎麼可能不愛上這樣的男人？
“嗯，我愛你。”莉莉的小臉紅撲撲的，三瓣的兔脣微微顫抖着。
艾爾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眼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倏然間，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如果我找你要一樣東西，你願意給我嗎？”
莉莉激動地，“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我的心都可以。”
艾爾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變得詭異起來，“不，我不能要你的心，那樣你會死的，我只需要另一樣東西，一個不那麼重要的東西。”頓了頓，望着莉莉明亮的眼睛，“我要你的一隻眼睛。”
莉莉眨了眨眼，看着他那張漂亮的面孔，浮動着白瓷的光芒，輪廓優美的嘴脣一張一合，居然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頓時，眼中的艾爾，臉上彷佛覆蓋着面具的錯覺。莉莉記得，他明明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說出剛纔那句話的表情和之前一樣誠懇。
誠懇地，索要她的一隻眼睛？！
沉寂了幾秒鐘，莉莉悚然一驚，不自覺地鬆開了手，“你開玩笑吧，我們快點走吧，你說準備好了行李，都放在村口了嗎？”
才發覺到艾爾被沒有準備行李，之前是他說的，從這裏出發去最近的村子，只能依靠腳力，路上大約花費一個月。
一個月的旅程，沒有任何行李？
沒有回答，一個疑惑的表情出現在艾爾的臉上，不解地，“你不是說你愛我，爲什麼你不同意？”
那個表情不是開玩笑！
莉莉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額頭上瞬間佈滿冷汗，渾身僵硬，慢慢地打量着艾爾。
是啊，他如此優秀，怎麼會看上身爲祭品的自己？
忽然間，莉莉難以遏制地尖叫起來，“你，你，你是不是想傷害我？不！你，你是要破壞我們村子的祭典，是不是？！”
扭曲的五官讓那張臉更加猙獰，莉莉看起來更像可怕的惡魔，艾爾毫無所動，又問了一次，“你說你愛我，我沒有讓你爲我去死，只是一隻眼睛，你還是不願意？”
莉莉喉間發出抽氣聲，步步往後退，瞳孔逐漸縮緊，“你……你是騙子！是殺人犯！你是個瘋子！”
艾爾耳孔中的綠光持續地亮起，通訊流嘶嘶地穿越了空氣。
【實驗失敗，指揮官】沒有起伏的音調在耳中響起。
聽見這聲指揮官，艾爾就知道他這次的行爲又被系統標記了，垂下眼眸，轉動着腕上一個銀色的手環，輕聲地說出另一種語言，“釋放藥劑，撤除sheild（屏罩）。”
“你在說什麼！”莉莉怒吼，她慌亂到語無倫次。她完全不能相信，認識了一個月的男子，令她深深愛慕的艾爾，竟然是一個壞人。
欺騙她感情的騙子！
艾爾伸手在她的面前一拂，語氣平靜，“睡吧。”
淡淡的白色煙霧直接鑽進了莉莉的鼻子，她眼前一黑，軟軟地癱了下去。大腦細胞在藥劑的作用下變得混沌，直到最後，眼前現出一張全然陌生的臉，水晶般的眼珠透出攝人的光芒。
那雙眼，是琥珀的金色！
來不及了，她緩慢地閉上眼睛，陷入沉睡，等她醒來會完全忘記這一個月裏發生的事。
也不會記得有艾爾這個男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