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和機器基因對抗後活下來的倖存者，你們，是智慧體的實驗體。”
阿司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完全不可置信。
青芝的聲音如緩緩流動的泉水，有一種魔力，讓他繼續聽了下去。
“我們並沒有對原人使用這種慘絕人寰的實驗，他們感染的是原始的寄生蟲，我們不過是復原了地球上曾經滅絕的微生物，人類一直和它們共存，那是大自然的抉擇。”
“可新人類不是，你們是被迫造出來的，只是因爲ta們想要創造出最強最優秀的人類。”
“用機器基因修正生物基因的不足，但讓你們成了不純粹的人。”
“現在，你還想回到灰星組織裏去嗎？”
阿司捏緊拳頭，控制住把電腦摔碎的念頭。
“你如果想要更多的證據，就……”
強烈的電磁干擾出現，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
阿司的臉孔扭曲着，他不相信！不相信這個女人！不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
“阿司。”p19突然出現在駕駛艙，“母系統發來緊急通知……”隨即變了聲調，“指揮官，行政院要求你立刻返回，執政官有要事。”
駕駛艙裏籠罩着一種凝重的氣氛，阿司眼睜睜地看着屏幕上最後出現了一條指令。
【銷燬存儲器】
來不及了！電腦冒出了白煙，一股焦糊氣飄了出來。
“指揮官？”p19又重複了一次母系統的指令。
“知道了，調整飛船目的地座標。”阿司勉強答道，沉重地起身，恢復了飛船系統和灰星基地的連接。
“我不信。”喃喃自語。
他連青芝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不可能會相信這個只見了一面的女人。
如果灰星沒有摧毀所有試驗場的話，他只要把那些被寄生蟲感染的原人找到，假以時日，總能證實一部分青芝的話。
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九個原人試驗場，全部被夷爲了平地。
阿司跌坐在椅子上，把頭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艙壁，青芝給出這條信息的時候，難道已經預見了灰星基地的決定？
不然的話，她要是撒謊，這樣的謊言一戳即破，阿司更加不會相信她。
阿司抱住頭，身體蜷縮成一團。
他不能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話，其實，只要找到研究所的負責人西莫，就能證實！
凝望着自己的指尖，之前接上的新手指已經完全看不出不同，機器基因的優勢一眼可見。
他迅速冷靜下來，這個女人不愧是他們的指揮官，這種危言聳聽的話最容易引起恐懼，恐懼會激發人們去採取行動改變現狀，或者寄希望在更強大的領袖身上。
估計那些加入了她的實驗員都經歷了這樣的心路歷程。
他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艙房，看了一眼對面空蕩蕩的房間，那曾經屬於飛船機械師。
默默地走進房間，思考了整整一夜。
當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到達發瘋的邊緣，硬是用一種超然的態度保持了冷靜。
“手段並不重要，你只要牢記目標。”這是導師說過的話。
飛船又在太空裏行駛了幾天，還好還有烏娜天使般的笑臉可以安慰。終於有一天，接收到基地的訊息。
【歡迎回來，al4891，執政官在等你】
下一條消息就讓他皺起眉頭，【飛船上有一名非法乘客，不可進入灰星，再次重複，不可進入！】
猶豫了片刻，阿司做出了一個決定。
·幾個小時之後，基地派出了飛行器，在飛船上着陸，把指揮官接到了灰星上，飛船繼續停留在太空中。
阿司悄無聲息地離開，並沒有驚動正在玩耍的烏娜。
在灰星降落，即刻前往行政院。在路上他接通了研究所負責人西莫，並和對方約定了稍晚的會面。斷開了通訊器，他連上母系統，查看這段時間的各種公開報告。
灰星的行政院之下，分爲四大司務部門，研究所，安全局，城市督管司，和港口監察部。
在灰星上，由機器完成數據分析和預測，報告都是公開的，這一時期裏大部分城市運作都正常，只有一項異常數據。
灰星的人口本來就不多，最近下降得更加明顯。
阿司很奇怪，檢查了詳細的數據源頭，才發現最近有很多灰星人選擇進入了冷凍倉。
冷凍倉是一個臨終關懷項目，灰星人的壽命超過兩百年，有人到了想要結束生命的時刻就進入冷凍裏安眠。
但是在冷凍倉裏的灰星人，是不會被統計在流動的人口數據裏。
而且最近孵化的灰星嬰兒也大幅度地減少了，應該和研究所的緊急任務有關，導致研究員人手不足。
阿司睏倦地靠在座椅上，下一秒，行政院烏黑的外牆躍入眼中，他立刻又打起了精神。
這一次，執政官並沒有在議事大廳和他見面，而是在西側的小會議廳。
議事大廳是舉行全體灰星公民會議的地方，小會議廳卻是祕密會議的地點。
這間會議室的四面牆壁都是熒幕，實時播放着23號星系星辰閃耀的圖景。腳下踩在黑色的地板，彷彿置身於茫茫的宇宙之中。
阿司走進去，看見執政官的後背對着他，正在觀察那兩個黑洞的引力波對宇宙造成的餘震。
那個堅定挺拔的背影，和當時擋在他和青芝中間的一樣，充滿了威嚴。
阿司垂下眼，低着頭站在門口。
“進來。”執政官察覺到他的到來，喚他走近身邊。
“試驗場全部清理了。”平常的口氣。
“是。”
“你接觸了叛軍的人，有什麼發現？”
阿司想了想，把那個存儲器的事悉數報告了，聽完，執政官不以爲意，“他們就是以這個理由說服了叛徒？”
阿司擡起眼，“她說的是真的嗎？”
“重要嗎？”執政官淡淡地反問。
阿司立刻又低下頭，“不重要。”
執政官擡起手，空中映下幾十張面孔的二維投影，阿司認出了阿吉，xm1992，還有jk2701，其餘的那些也都是實驗員檔案裏的面孔。
一共八十七人。
阿司沒有提及小葵，他需要再進一步求證。
“不自量力。”執政官走回座位上，“現在要小心的是這件事對於灰星居民造成的影響，畢竟我們動用引力波，基地的人知道，也瞞不住。”
阿司點點頭。
黑洞出現的時刻，灰星上的所有可見光都熄滅了，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我們要阻斷叛軍和灰星居民的聯繫……”頓了頓，“我在考慮讓所有人離開23號星系。”
阿司愣住了，不自覺地望向導師。
“又或者，我們把叛軍一網打盡，杜絕後患。”臉色一肅。
阿司站直了身體，“我願意帶領機器人軍隊。”
執政官搖了搖頭，“他們中間有太多灰星人，機器人的第一法則會生效，我們無法進攻。”
灰星從來沒有培養過新人類作爲軍人，戰爭早就與灰星居民無關。
阿司慎重地，“我們可以剝奪他們的灰星居民資格。”
“你知道機器人如何判斷灰星居民嗎？”
阿司的聲音低了下去，“依據dna裏的機器基因。”
新人類天生就和原始人類不是同一個物種，連機器人都能分辨出來。
“除非我們能找到他們的藏匿地點，直接用原子炮摧毀。”
阿司揚起頭，“他們逃跑了？”雖然猜到了這個結局，還是覺得有些天方夜譚。但想起青芝那張掌握了一切的臉龐，又似乎合乎情理。
執政官轉過身，冷漠的口氣，“看樣子，灰星上還有他們的同伴，才能幫助他們脫身。”
眼前的星空開始回溯，重新推演了引力波吞噬電子風暴之後的事情：四相星倏然裂開，自己燃爆了，成爲一團火球。
這當然不可能是活火山噴發，而是從地表往地核投了一枚特殊的量子彈，能量穿透了地殼的縫隙。
無數的碎片在23號星系裏亂飛，灰星基地即刻接收了執政官的指令，將所有試驗場星球都變成了生命無法生存的貧瘠荒漠。
這樣，即使叛軍到達那些星球，除去自身攜帶的儲備糧食，也無法存活超過一個月。
“他們會不會離開了23號星系？”阿司脫口而出。
“離開了23號星系，他們就無法射擊灰星。”灰星是這個星系的巨大的能量轉換器，那幫叛軍的目標應該是接手灰星，在23號星系重建屬於他們的一套新規則。
征服新的星系要克服的困難太多，僅靠不足百人的隊伍和半吊子機器人軍團，成功的概率很低。
阿司含糊地，“也許他們只是想去別的星系，活下去。”
“他們在灰星上活不下去嗎？”
沉默隨即降臨，持續了許久。
“我會找到他們的。”阿司說，他需要證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