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一把柴，將唐宜的怒火燒得更旺了。
唐宜雙目圓睜瞪着她，氣得咬牙又切齒，一葫蘆的話從齒縫中噼裏啪啦魚貫而出。
“弟妹究竟想說什麼？”
“嫁妝裏的東西都出自哪裏，我方纔可有哪一處說得不清不楚？”
“哦，公賬，我和官人那份兒確實有一半是走的公賬。可那公賬是什麼？那是晏懷珉的賬！”
“那是棠兒作爲他晏懷珉的嫡女應得的！一是一，二是二，每一筆都在庫房賬冊裏記得清清楚楚！”
“弟妹怎麼不問剩下那一半了？呵呵。那還是我唐家的東西！是我的私產！礙不着旁人什麼，也由不得你拿去說閒話！”
唐宜句句振振有詞，擲地有聲，卻不曾想自己所言恰如洪秋所料，正中了洪秋的圈套。
洪秋環顧四周，將目光落在晏雲梔身上。晏雲梔隔着人羣，挺着足月的孕肚靠在一把交椅裏，不鹹不淡旁觀着這邊的局勢。
洪秋暗笑兩聲，開始反擊。
“嫂嫂這話說的極是！嫂嫂出身富戶，自然有數不盡的私產給子女娶媳陪嫁。”
唐宜顯然跟不上這樣的節奏，氣呼呼地杵着不出聲。
“不過今日我可要說句公道話了。嫂嫂呀，你也忒偏心了！”
唐宜擡眼：“我偏什麼心了？！”
“向來我只是聽說，畢竟未曾親眼見得，也就不好說三道四。可這回。。光是從嫂嫂給女兒們的陪嫁，還有誰看不出。。孰親孰遠嗎？”
“當日我們二姑娘出嫁，可沒見着有這麼多好東西喲！”
這話一落地，在場有不少心都隨之“咯噔”一聲。
唐宜臉紅火燒，想辯白，可當着晏雲梔和衆人的面，一時間根本不知作何言語。
按照慣例，一向以善解人意自居以溫柔大度聞名的晏雲梔，該是時候上場了。可她卻只是一言不發地坐着，雙目低垂誰也不看，臉上有難以言說的委屈。
晏雲梔最是明白唐宜當日給她準備的嫁妝有多豐厚，也最是明白唐宜對晏雲棠的愧疚之情，更是深諳唐宜給她的照顧要比給晏雲棠的多得多。
可她就是不發話。
圍觀的人都有些着急。
正當郝媽媽打算退到人羣后做點什麼，卻被晏雲棠攔下。
晏雲梔今日這番表現，別人或許看不明白，只當這個自小沒了生母的姑娘確確實實飽受薄待之苦。可晏雲棠知道實情並非如此，且早已隱約摸到了一些規律。
但凡涉及父母偏私的閒話，晏雲梔若出言附和，唐宜會就此對她寒了心。她若站出來爲唐宜說話，那些爲她抱不平的人從此便不會再爲她抱不平了。可晏雲梔享受來自旁人的抱不平。
所以對她來說，沉默是最好的選擇。她的沉默不會讓唐宜寒心，同時又更讓旁人堅信了唐宜的苛待和她的隱忍退讓，向他們展示了一番她的不好爭搶與顧惜親情。
只不過偶爾晏雲梔也會站出來發個聲，力證唐宜的清白。
這個偶爾是何時，晏雲棠看懂了箇中奧妙。
一定是有晏懷珉在場的時候。
晏雲棠看懂了，卻從不出言道破。一則是唐宜始終被矇在鼓裏，不知情纔是對這位純善的母親最好的饋贈。二則晏雲梔在這一點上的惺惺作態屬實也無關痛癢，她固然有自己的私心，可誰沒有私心，何況她的私心與洪秋那幫人不同，傷不着旁人什麼，何況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會生出權衡比較之心。
眼下，唐宜被洪秋那隻無形的魔爪按在地上，狼狽地脫不了身。紫漲着的一張臉讓晏雲棠看着有些不忍。
她嘆出一口氣，對着半空幽幽道：“四嬸好厲害的一張嘴。”
頓了頓，直直地盯着洪秋，質問一句：“您當着母親和二姐姐的面就敢這樣挑撥起來了，往日在背後。。究竟搬弄了多少是非？”
洪秋急了，可剛吐出一個“你”字，立馬又被晏雲棠搶過話去。
“四嬸您與母親不和，這一點也無須避諱，畢竟宅裏上上下下都知道。可你們長輩之間再如何有嫌隙，也不該拿我二姐姐作擋箭牌呀！”
說罷，她臉上又是焦心又是憂心。
“您這不是陷二姐姐於不義嗎？您是想讓。。”
晏雲梔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直感到發窘，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
“我怎麼陷她於不義了？！我這明擺着是在爲二丫頭伸張正義！你母親厚此薄彼，大夥兒心裏跟明鏡兒似的，還犯得着我來說嗎？！”
“犯不着您來說，那您眼下是在唱呢？”人羣裏的阮玉藻插進一嘴。
晏雲棠被逗得想笑，使勁忍住，才正色道：“大夥兒心裏明鏡不明鏡我不清楚，可我還糊塗的很。與其說些含沙射影不明不白惹人遐想的話，四嬸不妨直截了當地爲我解解惑。”
“你。。！”洪秋諳熟於用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引人遐思，你真讓她說清楚，她反而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晏雲棠深諳其道，輕蔑一笑，繼續道：“四嬸口口聲聲指責母親爲我置辦的嫁妝風光，難道，當日三姐姐那份不風光嗎？”
“若依着四嬸詆譭我母親的說法，三姐姐嫁妝得以那般豐厚，要麼就是您昔年當家時私吞了公款，要麼就是您挪了琨哥兒將來娶媳婦的那一份銀錢？”
“我。。我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洪秋更急了。一張臉憋得比唐宜還紫漲。
“四嬸不會做這樣的事，憑什麼就誣賴我母親做了這樣的事？！”
唐宜終於得了底氣，臉上的憋屈一掃而光，挺身得意道：“棠兒，前塵往事不提也罷，畢竟她們那份兒再如何風光，也早都被四弟敗光了！”
“你們合着夥攀誣欺壓我！”洪秋氣得直抖。
聽到“合夥”二字，晏雲棠掃了晏母一眼。
瞅見晏母臉上有心疼，嘴角也有一種顫顫抖抖想要說話的勢頭。她感到可笑。
“哦？莫非是因爲四叔把三姐姐的那份兒敗光了，所以四嬸瞅着祖母給了我這點東西，心裏有氣了嗎？”
此言一語驚醒了晏母。
老人家囫圇一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顧不得許多就不負衆望般地挺身而出。
晏母竄到洪秋邊上，一把挽起洪秋的纖纖細手，舔着一張褶皺叢生的笑臉安撫道：“兒媳你放心！我這老婆子雖然沒有多少家當，但給孫子孫女們的東西我都攢了有。”